“河东节度使已调拨了十万石粮食,前天已到陕州,不日应该就能下发到这里,虽然分配给宋州的有限,但也能稍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如今京中来了人,又有粮食拨到宋州,魏广心中安定了不少,但还未等他松口气,便听顾九丞又问道:“你治下可有官员富商擅自囤积粮食、哄抬粮价之事发生?”这是顾九丞来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宋州遭灾严重,谷米紧缺,就怕有人借机生事掠财。
“没有!绝没有!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宋州境内。”魏广急忙否认了,心中想着过会儿定要赶紧派人去详查确认,谨防有人恶意囤粮。
顾九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最好。”魏广暗捏了一把汗,洵王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可说起话来却有几分不怒自威。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既然他今日特意提过了,那魏广自然会去细细排查,顾九丞的语气缓了些,又道:“明日一早,你随我去趟楚丘县。”
“是,下官遵命。”
翌日一早,魏广便早早地就去了刺史府,可他又怕莽莽撞撞地进去问安会冲撞了洵王,便在官邸外下马等候。不出一会儿,里面就出来了个小厮,说是洵王有请。
此时顾九丞也刚洗漱完,正在用早膳,身在灾区,他桌上的菜品并不多。见魏广来了,顾九丞便道:“魏刺史用过早膳没有?若还未曾进食,不妨就坐下吃点吧。”
顾九丞墨色的纹绫袍子上绣着团云飞鸾的花样,腰系金玉革带,首服乌幞头,配上领间露出的一截白纱内单,让他看上去清冽中又透着肃色。
魏广出门早,匆匆吃了半碗汤饼便出来了,要说饿倒也不至于,可总归是没吃饱。虽说洵王待人温和,但自己也不能太不识趣,真与洵王同桌而食,魏广只道:“谢过殿下,下官已经用过早膳了。”
既然有人在旁等候,顾九丞随意喝了口米汤就放下了筷子,又用帕子拭了拭了嘴角,漱完口,道:“走吧。”
出刺史府时,又是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从上空飞过。亲卫队伍中不少人都是从京师而来,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密密麻麻的蝗虫只叫人看得汗毛竖立。
顾九丞皱眉看着那群飞蝗离去,魏广在一旁叹气,道:“宋州实在是没什么地方可以给这些飞虫吃了,它们怕是要飞去邻州。”
楚丘县的情况与魏广所述无异,县城旁的村庄已经空了大半,田地中满是枯黄,路边随处可见用来祭拜蝗虫的长案。魏广见了面露难色,踌躇道:“沈侍郎从京城发来的牒书中令各地官衙勿要再设案祭拜,可楚丘一地仍有些百姓信奉此法……”
魏广虽未见过沈汐,可沈侍郎的名声却是听过的,若洵王回京后将眼前的场景透露给了她,那自己岂不是会落得个失职之罪。
顾九丞的目光扫过荒芜一人的田埂,道:“无妨,这些习俗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改的。只是如今灭蝗才是首要,传我的手令下去,各州县官吏需全力灭蝗,除了实行埋瘗之法外,治下百姓有善捕蝗者,获蝗一斗,则给粟一斗。不得贻误。”
官府的人手毕竟有限,光靠他们是忙不过来的,只有鼓励百姓也参与到其中,方可尽快将蝗虫扑灭殆尽。眼下正是缺粮少食的时候,即便有朝廷赈粮,但毕竟粮食有限,分发到灾民手上的也只够勉强果腹,为做长远打算,百姓自然会选择捕蝗换粮。
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信王遇刺的风波才刚过去不久,随侍洵王的护卫队一直不敢松懈,生怕洵王也遇上歹人,瞧见前边的枯草堆微动,几名卫士立刻拔刀,将那草堆团团围住。
“什么人!”
那草堆又动了一下,可依旧没人出来,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为以防万一,正要乱刀砍下,这时一个小小的孩童瑟缩着从里面爬了出来。
见是虚惊一场,护卫们也如释重负,为首的一人收起了刀,喝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躲在了这里?”若那小孩再晚一点出来,现在怕已经是血流一地了。
那小男孩看着不过七八岁,浑身穿得破破烂烂的,单衣上打着不少补丁,鞋面上也露着几个洞,他面色怯怯地望着顾九丞一行人。他方才正想在菜畦旁寻些野菜,远远地看见一群人骑着马朝这里而来,他心下害怕,才躲入了那堆枯草之中。
四周也不见别的大人,顾九丞便让人将那孩子带到了自己面前,问道:“你为何独自在此?你家大人呢?”
看他那面黄肌瘦的模样,想必已是饿了几天了,魏广轻声对顾九丞道:“这附近都是逃荒的人,怕是与家人走散了。”
这话已是魏广粉饰过了的,正值灾荒,父母易子换粮的事情时有发生,这孩子说不定就是被卖掉后偷偷逃出来的,甚至也许是直接被家里人给遗弃了。若在平时,遇到好心人肯施舍些吃食,这样的乞儿还能寻条活路,但眼下这时节,自保尚且不易,又有谁肯将难得的口粮分给逃荒儿。
早上出来的时候,为防中午无处落脚,一行人是带了吃食的,顾九丞命人取了些给小孩。男孩将食物抓在手中,看着那些神情严肃的侍卫,竟不敢吃,生怕他们还会将食物要回去。
顾九丞向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先退下,又蹲下身,安抚似的对小孩笑了笑:“吃吧。”
那孩子这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连咀嚼都忘了,只晓得往嘴里塞。吃着吃着,他却突然顿住了,顾九丞还以为他是噎食,没想到那孩子嗫嚅道:“我能再要一个带走吗?”
魏广摇头,道:“你这孩子……”男孩听了这话又低下了头,捏着胡饼不动了。
顾九丞失笑,道:“可以,你先吃罢。”得了顾九丞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