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无需沈汐吩咐，范俨便多次表示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告知第三人，沈汐也未多说，只笑了笑。
范俨此时顾不上太多了，只想赶紧带着儿女离了这活阎王，赏赐加封他也都不想了，只盼沈汐能放过自己一家。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稚嫩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室内，连婢女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生怕走路声扰了小郎君的背诵。
沈颐背得很顺畅，可坐在旁边的沈鸣却是神情紧张——昨日沈颐贪玩，回去之后也没怎么温书，沈鸣生怕弟弟下一句就卡壳背不出来了。
听儿子顺畅地背诵完，沈建欣慰地笑了笑。沈颐才刚入学不久，他又生性贪玩，沈建之前还担心过小儿子不愿读书，不过如今看来，沈颐倒也还算上心。
沈建招了招手，沈颐便上前几步坐在了榻上。沈建怜爱地摸了摸沈颐的头发，嘱咐道：“只会背诵是不够的，要能解意才算是真的读了书。”他的袖间带着苦涩清香的药味，让沈颐觉得既安心又害怕，他已隐隐知晓父亲总是要喝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沈建又看向沈鸣，道：“你是兄长，要时时为颐儿做表率。”
“是。”沈鸣恭敬地应了。
沈建温和地笑了笑，又道：“鸣儿也过来。”他眼中满是慈爱地望着儿子们，他多想就这么看着他们长大成人，见证他们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在沈鸣心中，沈建向来是严厉的，如此慈祥却缠绵病榻的父亲让沈鸣有些怅惘。
父子三人又闲叙了几句，此时正巧沈汐过来探望兄长。沈颐见了小姑，便急忙起身跑到沈汐身边，拽着她的衣袖，问道：“小姑前日说要带我去打马球，可还作数？”
沈汐从沈颐手中抽出袖子，笑道：“我要是不带你去，还不得被你给烦死？你同你阿兄先去准备着，等你二叔回来，我们一同前去。”
沈颐刚想欢呼，可又想起此时是在父亲屋中，便忙收了声，又冲兄长挤眉弄眼起来。沈鸣迟疑地看向父亲，沈建点头道：“去吧，这时候你二叔也快到家了。”
但他说罢又正了神色，对儿子道：“不过，回来之后也要记得温习今日所学，勿要贪玩怠学。”得了父亲的应允，沈颐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忙过来拉兄长，却被沈鸣给一把按住，等向沈建行完礼，他才带着弟弟出去了。
等这对小兄弟出了门，沈汐才在榻边的胡床上坐下，问道：“兄长今日可还好？”
沈建从门边收回神思：“还好。你今日进宫了？”
“是，自上回咳血之后，皇帝的身子总是不大好，我看着似乎已隐隐有了病态。”
沈建略微思虑，又问道：“那个道士还拘在宫中？”
沈汐不以为意地说道：“还在玉晨观中，不知是死是活。”宫中的医官并未从皇帝的饮食或器具中验出毒物，投毒之说难以成立，而且也并未有任何证据证明就是贺归真的丹药出了问题。
“洵王此行，你以为如何？”沈建虽日日在家中养病，可朝中的事情他并非是毫不知情。
沈汐的指尖摩挲着衣料上的暗纹，半低着头道：“他有心了。”
沈建轻叹一声：“洵王很会找时机。”若顾九丞就此一朝得势，那对沈家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沈汐抬眸，低声笑道：“兄长勿要忧心。洵王殿下他一时半会儿还飞不起来。”
虽然妹妹让自己放心，可沈建心中仍有着难以挥去的忧虑，他拍了拍沈汐的手背，嘱咐道：“朝中你要多加小心。”
早在顾九丞的亲王仪驾到达之前，宋州刺史早已携僚佐正长及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恭迎相候，朝拜之后，顾九丞又宣读交授皇帝的制书。即便是在灾时，这些礼制依旧严格而井然有序，一番下来也费了不少工夫。
行完大礼，众人退散后，宋州的刺史府便临时成了顾九丞的下榻之处，仪驾中的亲卫驻守在府邸内外，随处可见有人戍卫。
宋州刺史魏广是一州长官，向顾九丞叙述灾情的任务便落在了他身上。早前听闻皇帝派了洵王来宋州治灾，魏广是半点也不敢怠慢，要是灭蝗的差事办好了，造福百姓自不必说，而且说不定他还能凭功调往京城，去做人人艳羡的京官，于公于私，魏广此次都是不遗余力。
如今正是秋收的时节，可顾九丞一路而来却是满目荒凉，官道附近逃荒的饥民不计其数，一到宋州，顾九丞也顾不上行程中的颠簸劳累，稍作休整便传魏广前来问话。
“下官宋州刺史魏广，参见洵王殿下。”
“魏刺史起来吧。”
年轻俊美的亲王眉宇间有着难以遮掩的疲态，可见确是马不停蹄地赶往宋州，这养尊处优的皇子，竟愿亲自到这受灾的州县来，魏广心中又暗生了几分敬佩。
“河南道大致的灾情，我已知晓，你再将宋州如今的形势说来便罢。”
魏广又行了一礼，道：“本州下辖七县皆受蝗虫所扰，其中又以楚丘、谷熟、虞城、枳城四县受灾较为严重，尤其是楚丘县，野草树叶皆尽，更遑论庄稼，如今那里已是十户九空。”魏广说到最后又回想起饥民的惨状，更加面露不忍。
看他这神情，顾九丞便知此处灾情的严重，追问道：“赈灾的粮食可都发放完毕？”
“依据敕令，此番皆是无偿赈粮，三口以下，每户给米一石，六口以下，给米两石，七口以下，给米三石，其当户人多的，亦不得过五石。但这些粮食仅够十日之用，再下去，本州的官粮就不够了。”
顾九丞在路上得到京城发来的消息，河东节度使所调拨的十万石粮食已在路上，便安抚魏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