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明明动了废黜太子的心思，可偏偏赶上了蝗灾，如今这档口实在不是易储的好时机。
这些话也不是皇帝第一次听了，又听了毛求勉两人说了片刻，便叫他们先回去。顾昶自觉并非是昏聩之君，可这两年水灾蝗灾不断，想来实在是让人头痛。
顾九丞将方才颜怀芝与毛求勉传上来的奏折放到案上，皇帝也懒得去看那两本奏疏，就对顾九丞道：“你念给朕听罢。”
文中所述与方才两人所言相差无几，顾九丞念完放下奏折，见皇帝仍是眉头紧锁。蝗灾肆虐，受灾严重的州县连明年要用的种粮都被蝗虫吃了个精光，如今河南道与河北道已深受其害，倘若就此蔓延开去，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顾九丞将奏折放置在了案上，皇帝才回过神，喃喃道：“既然是上天的旨意，那朕也不好相驳……”可想到那些受灾的百姓，他又有些不忍。
“宅家是天子，自然不能与天相悖。但蝗灾由河南道而起，如今连河北道也广受牵连，若不大力灭蝗，恐怕河东陇右诸道也难逃灾祸。”
皇帝诧异地抬起头，望着这个平日里温润少言的弟弟，迟疑道：“你也支持灭蝗吗？”
顾九丞继续温声道：“杀虫灭蝗乃是救百姓于水火，刻不容缓。宅家所忧之事是怕上天怪罪，但此事也不是全然无法可解。”
顾九丞的神色平静，并非是疾言厉色地贸然上谏，皇帝也并不反感，他道：“你继续说。”蝗灾由上天降下，而自己正是天子，顾昶所恐惧的正是天谴。
“臣耳闻，主张灭蝗的大臣以沈侍郎为首，沈侍郎乃是同平章事，既然颜公崔公不支持灭蝗，那不妨就让沈侍郎下牒，令诸州刺史全力灭蝗。由此一来，下发各地的政令乃是牒书而非陛下的制书，自然是与陛下无关，想来上天也不会降罪于陛下。”
顾九丞的这番话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他并非是无视百姓于水火，只是害怕与天相悖，听顾九丞这么一说，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不下诏令，那就不算是违背天命。可转念一想，若由灭蝗而引起灾祸，那因果报应岂不是都落在了沈汐身上？
顾九丞像是看出来皇帝的心思，又接着道：“皇后是一国之母，更是天下万民之母，自然是以国事百姓为先，沈家数代深受皇恩，而沈侍郎志虑忠纯，想来更是无惧灾祸。”
皇帝顿时对顾九丞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他居然还有如此见地，又听得顾九丞继续道：“政令由中书门下而出，再派遣官员分道灭蝗，设驱蝗使，以督其责。”
派遣官员倒不是什么难事，御史便可去，只是统领这些官员的人选有待考量，身份品阶低了怕是镇不住地方反对灭蝗的官员百姓。
皇帝的目光在顾九丞身上停留片刻，既然他能说出灭蝗的见解，倒也适合去做这个驱蝗使，只是顾九丞向来闲散惯了，而灭蝗想想就是个苦差事。皇帝便问道：“朕若属意你去，你可愿意？”
顾九丞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机会他决不能放过。灭蝗这差事并不风光，而且若是收效甚微，他也逃不过责罚，可若是灭蝗成功，朝中也将有他的一席之地。
“臣愿为宅家分忧。”
年轻的亲王再次躬身参拜了皇帝，他温柔垂下的眼睛中流露出的光华暗藏着不加掩饰的野心。
太子妃这几日吃不香也睡不好，连面颊都跟着清减了几分，可此时她已经全然顾不上照料自己的身子——她刚收到父亲的手书，信中所言正是太子如今在朝中的困境，当她读到“皇帝已有废储之心”那字句时，惊得她连手里捏着的信封都掉到了地上。
侍女忙扶住太子妃，又弯腰捡起飘落在地的信封，劝慰道：“娘子，身子要紧啊。”她看了眼太子妃隆起的腹部：“娘子就算不为自己，那也要为腹中的小郎君想想呀。”
太子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将手贴在上面，腹中的胎动让她安心了些，可眉间仍是一片愁云：“若是太子真的……”万一太子被废，倘若还能留在长安那倒还算是万幸，可要是被下放去了地方，那这腹中的孩子如何经受得起一路颠簸？想到孩子，她忽然往四周望了望，忙问道：“玹儿呢？”
侍女看着主人一脸焦急神色，心中很是不忍，忙道：“这时候郎君该是在园子里玩耍吧，要是娘子想见郎君，奴婢这就去找。”
听了侍女的话，太子妃的心中安定了些，可又生出些悲意来：这东宫已是摇摇欲坠，可儿子却还懵懵懂懂，要是哪天皇帝真的废了太子，他们这一家子又该怎么办？
望着太子妃泫然欲泣的模样，侍女轻声道：“娘子还是去歇着吧。”她心中泛起些同情，即使尊贵如太子妃，却也有如此朝不保夕的一日，可很快她又担心起了自己，要是太子真的倒了，那她们这些奴仆不知是否会被牵连。
顾渂看上去十分犹豫，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都快拧成了一个小结，孙光就坐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顾渂看了一眼孙光，又低下头去，神色凝重。
孙光面含急切，快速地说：“太子，如今的情势你也都看到了，这满朝文武还有哪个不知道皇帝想易储的？”
顾渂的手紧紧地握着，眉宇间仍是左右为难：“我不信宅家会因为贺归真的事情就想废了我，贺归真是我引荐入宫的没错，可我绝没有存着要毒害宅家的心思啊！”
当初寻到贺归真的时候，顾渂还派人特意细细地查了一番他的底细，未见不妥，而且皇帝一度宠幸贺归真，要说是贺归真的丹药害得皇帝咳血，李渂是不信的。
孙光气得直摇头，简直觉得太子不可理喻：“殿下，这一次两次的，你为何还看不明白？上回信王遇刺根本就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