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驾东都就食？”
顾九丞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了眼沈汐，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上奏便是，何必要先来跟我说一声？”
沈汐用眼神描摹过顾九丞的眉梢唇角，最后低声笑了笑道：“我知道殿下胸怀百姓，不忍强征赋税，所以我还备了另一个法子，淮南道的正仓眼下已出不了多少粮食了，既然正仓出不了，那就从义仓出，虽说去年赈灾淮南道也出了不少，但总归有些剩下的，不妨先用来供给京城。”
原来沈汐打得是这个主意，若是让淮南道的义仓出粮，那朝廷就会彻查各州的粮食储备，只要沈汐有心，届时楚州义仓的窟窿必定盖不住，而沈汐正是想借此扳倒信王。顾九丞手里有尹嗣年犯案的证据，但他一直秘而不发，原想留着信王尚能牵制沈汐，可如今沈汐却硬逼着他与自己联手除去顾沣。
若在从前，沈汐这道奏章不一定会被同意，可如今皇帝在病中，移驾东都是不可能的，考虑到此，说不定朝廷真会下令再次从淮南道征缴粮食。
顾九丞神情晦涩，抿唇不语，沈汐低声询问道：“你在犹豫？”她突然苦笑了一声，道：“你在意那些跟你素未谋面毫不相干的人，却未在意过我。”
顾九丞不想见百姓因此事家破人亡，却也不想就此纵了沈汐，他蹙眉道：“你跟他们不一样。”沈汐神情恢复冷淡倨傲，凉凉地看着顾九丞，道：“殿下好好考虑吧，明日臣再来请教殿下。”
那本奏疏是在晚膳时分被送来的，往常这些事务，沈汐都是拿去书房处理，可今日她直接推开食案看了起来。沈博停箸，看了眼沈汐，又向门房问道：“哪里送来的？”
门房回道：“是洵王府送来的。”
沈博向来不喜在孩子面前谈起政务，他见沈颐、沈鸣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道：“鸣儿你先带弟弟下去吧。”近来各州进贡的应季吃食大多也都到了，沈颐尤爱虢州的梨，每每都要吃上三四个才肯罢休。沈博又吩咐婢女好生看着他，莫让他贪嘴吃坏肚子。
沈汐放下那本顾九丞手书的奏折，忽而笑了笑，也再无甚吃饭的兴致。沈博着人撤下食案，问道：“洵王有何示下？”
顾九丞明知信王与楚州义仓挪用一事有牵连，却还是将此事按了下来，任由信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除了想借信王之手压制他沈汐之外，恐怕也是想做出副样子来给皇帝看，好让他老人家知道，洵王顾九丞是何等的委曲求全。
沈汐将奏疏放下，淡淡地道：“为运粮一事。”顾九丞到底是看不得数以万计的人缺粮饿死，他同意沈汐所提议之事，以淮南道义仓储粮供给京城，这也意味着至少在眼下，他愿与沈汐联手翦灭信王。
当初选择顾九丞，无非是看中洵王势单力薄，又无外家支持，较之别的皇亲，洵王要容易控制得多，可眼下洵王却已然是动了撇开沈汐的心思。沈博不知沈汐是做何打算，她明知洵王设计陷害过她，怎的如今还要与洵王有纠葛。
“再过半月，洵王就要大婚了，贺礼我已经让人备下，什么时候送去都合适。还有，我想让鸣儿与颐儿去他们外祖家住上一段时日，这几日你若有空便领他们去跟皇后辞行。”皇后至今仍不愿见沈汐，大约还是在生气。让沈汐带着沈鸣兄弟去宫里，若皇后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心一软，肯见沈汐，那这事也算是翻过去了。
沈建的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在并州是望族。现今京城暗流涌动——前阵子沈汐被贬之时，连沈鸣都显得心事重重。沈博心中并不安定，还是想让那两个孩子出去避一避。他本想着沈汐任司门郎中，事务不算繁重，那左右告假些日子也无妨，让她送沈鸣他们去并州，正好可以避开洵王的婚期。只不过现在沈汐主管粮运，怕是不得空了。
沈汐将目光从那道奏疏上移开，她并不反对，只笑了笑，道：“又没出什么事，阿兄如今怎的也跟兄长那般过分谨慎了？”
沈博正色道：“洵王一旦迎娶崔家娘子，你要更加小心。”洵王心思缜密，又得崔家的支持，将来只会愈加难缠。沈博向来乐观，可沈汐此时的境地，却让他不得不有些担忧。一个人若是无情无心，那便能战无不胜，可要是动了情爱之心，那便如有了细微裂缝的冰面，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垮塌。
直到游沈博起身离开，阿碧才从屋外进来。他的脸颊微红，像是被风吹了很久。他将一纸书信交给游夙，低声道：“押运淮南道粮食进京的几位主事官员大多获罪，吏部已下文书，将他们就地流放去岭南，不必再押解回京。办事的那些人倒还好，本就只是小吏而已，再贬也贬不到哪里去。此事已了，这几人是否要……”
沈汐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矮案，摇头道：“不，先留着吧。这时候若他们都出了事，反而引人注意。”
从淮南道至京城，自是一路难料，风波固然无情，可尚不如人心诡谲。
阿荃略含歉意与无奈地对沈汐道：“小姐在此处稍候，皇后她只说请两位小郎君进去。”这都过了好几个月，沈汐来了数次，可皇后仍旧不肯见她。阿荃还是头回见皇后这么生气。
皇后不见自己原在意料之中，沈汐面上倒不见失望的神色，只道：“我一个时辰后来接他们。”阿荃颔首道：“小姐好走。”她抬头时正好瞧见洵王与景王相伴而来。沈汐回头一看，目光正与顾九丞撞在一起。
“两位殿下胜常。”沈汐猜得到皇后传顾九丞过来是为何事，如今顾九丞婚期将近，大约就是多嘱咐他几句。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九丞，忽而笑道：“不知殿下今日是如何来的大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