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没机会了。”
章怀慎逝世的消息，还是沈汐告诉自己的，想来也已经两年半了。顾九丞收敛了神思，偏头问道：“现下馆中在修什么书？”内侍道：“正在修《正经明典》，殿下可否要去看看？”
顾九丞笑道：“去了反而是扰了他们，我且随意走走，你去吧。”洵王府的小宦官从袖中掏出两片金叶子递给那名内侍，他喜笑颜开地收下，躬身道：“谢殿下。”
走过一段路，方才到了殿后的幽静之处，顾九丞站在廊下望着常青的松柏巍巍而立，任由萧瑟秋风抚起他的衣袂。
傅绍秋匆匆而来，行礼道：“殿下安。”虽说调他回京是信王提议的，但信王也不会真的重用这个曾为废太子效力的官员，只把他撂在弘文馆了事。
今日来弘文馆顾九丞并未事先告知傅绍秋，他道：“路过顺便来瞧瞧，你随我走走吧。”傅绍秋明白洵王这是有话要说，弘文馆内的人并不多，眼下天气转冷，在外头走的就更少了，回廊下甚是安静。
“孙纪已经找到了，年后我会想法子让他离开岭南，但这事并不容易，你且再等等。”
傅绍秋脚步猛然一顿，他沉默半晌，才道：“臣谢殿下。”孙纪是因父兄谋反而被连坐流放，傅绍秋明白要救他出来谈何容易，洵王已出手相助，救了孙纪一命，他本不该再作妄想，可他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存着个念头，想再见孙纪一面，不知那人现在可还好。
顾九丞虽未转身，却好似已经知道了傅绍秋的心思，又道：“岭南多瘴气，起先他病了一场，不过眼下已经诊治过了，无甚大碍，你不必担心。”
死在流放途中或流放地的大有人在，孙纪虽说在家中不受待见，又常被苛待，可跟流放千里比起来，那便不算什么了，傅绍秋的心随着顾九丞的话一同被吊了起来，直到顾九丞说出孙纪已无大碍，他的心才将将回落了下去。
当初自己被贬出京时，孙纪还能来送他，但孙纪遭流放之际，却已凄苦无依。想起孙纪去岭南的一路艰辛，傅绍秋心中酸涩得紧，十分不好受。
也许了读懂了傅绍秋的沉默，顾九丞微微侧头道：“那日你出京城，直到看不见你们的车马，他才离开。”顾九丞顿了顿，眼风扫过傅绍秋静默的神色。
洵王的侧颜很温和，连着话语都十分随意，但此话却像是一阵狂风吹乱了傅绍秋的心绪，他目光所及之处是洵王衣摆上的贴绣宝花纹，可他心中所思所想却满是那个单薄的身影和略带卑微羞赧的面容。
直到顾九丞叫了他一声，傅绍秋方才回神，作揖道：“臣失仪。”李泱驻足，深深地看了眼傅绍秋，接着他好像微叹了一声，很短很轻，傅绍秋听得不真切，待他起身时，顾九丞仍带着淡淡的笑，道：“无妨。”
傅绍秋打起精神，道：“殿下如今在军营中如何？可还顺利？”
“尚可，我有意安插人手，只是信王如今放了不少心思在我身上，我也不好做的太明显。”傅绍秋略一点头，洵王韬光养晦多年，并非是按捺不住的人，如果没有把握将信王一举扳倒，轻举妄动反而会打草惊蛇。
“听说沈小姐现已回朝，主管运粮一事？”
顾九丞嗯了一声，忽而问道：“你觉得沈汐此人如何？”
眼下皇帝圣体违和，虽未直接授意信王监国，可大小事务皆过信王之手，如今沈汐若能借运粮一时回朝，那必定是要重夺往日荣耀，再临阁部。
傅绍秋沉吟道：“才兼文武，裁夺果决，有辅弼之才，但天资权谲，行事亦有专断之嫌。”见洵王不语，傅绍秋又问道：“殿下是在担心她？不过臣以为信王想必也不愿见到沈汐揽权。”
像沈汐此人，若不能为己所用，那便实在是个威胁，而且从之前的事情来看，无论皇帝是惜才，还是看重与沈家多年的情分，至少眼下他并不想动沈汐。傅绍秋提议道：“殿下若能暂时拉拢沈汐，蓝她于麾下，也可作暂缓之计。”
顾九丞眉间微拧，如今他与沈汐闹成这样，想要拉拢她谈何容易，他暗叹一声，道：“罢了，容我再想想。”
顾九丞心事重重地从弘文馆出来，不出所料的与秋风撞了个满怀，却意外的在外头遇见了沈汐。银杏树在深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几只乌鹊停在枝头，很快又扑起翅膀飞走。
满地杏叶堆积，沈汐就站在树底下，她望见顾九丞，突然诡谲一笑，上前略一颔首，算是行过礼了，道：“洵王胜常。”她抬眸看了眼小宦官手里捧着的书卷，道：“四处找不到殿下，问了才知道，殿下是来了弘文馆找古籍。”
“何事？”
沈汐将手中的奏章递给顾九丞，道：“前些日子覆溺的十五万石粮食，总要想法子补上，宅家如今违安，我不敢贸然打扰，便先请殿下过目。”
顾九丞翻开奏章，大致浏览下去，可看着看着眉间却越蹙越紧，他合上奏本，厉声问道：“你可知十五万石粮食有多少？官府出了错漏，岂能让百姓来补偿？今年赋税已收，你眼下再从百姓那里征纳这额外的十五万石粮食，你知不知道此举会饿死多少人！”淮南道虽然富庶，可也禁不起数次折腾，此令一下，家破人亡的百姓绝不会在少数。
沈汐似是不介意顾九丞的严词厉语，似笑非笑道：“我只知道要先供着京城要紧。能缴粮食的就缴粮，交不上的，就用徭役来抵，正好进京的船只也需要船夫舟人。”
纵然顾九丞知道沈汐为人冷血无情，可他依旧有些生气，冷声道：“所以你就能看着他们去死？”
“我又何必去顾他们的死活？如今各道粮食吃紧，京城更是如此，皇帝又病着，不宜外出，难道殿下还想让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