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字很不错,非但没有太平天子的那种旖旎柔媚,反而带着几分力透纸背的风骨,他在书画此道上的造诣也确实有目共睹。
“臣实事求是罢了,并非存心恭维。”沈汐颔首笑道。
皇帝放下笔,沈汐很有眼力地为他取过一枚印章,沾了印泥后递到顾昶手边。顾昶接过印章按在了纸上,又道:“这字啊,得天天写,一日都不能落下,但凡有一次倦怠,再拾起来的时候,定要花费两日方能寻回原先的笔法来。”
皇帝放下印章,仔细观赏了一会儿自己的那幅字,然后才开口问道:“你过来找朕是有何事?”不比她小时候,现在沈汐也不太进宫,况且如今她在大理寺任职,愈发忙了起来,今日既然特意过来了,那肯定是有事要禀。
沈汐这才行了礼,皇帝摆摆手道:“这就不必了,你说吧。”沈汐收了笑意,躬身正色道:“臣有罪。”
皇帝也算是看着沈汐长大的,这些年倒没听沈汐认过错,他笑道:“你才刚立了战功,近来朕也没收到弹劾你的奏折,怎么好好的就有罪了?”
沈汐没有直起身来,低着头继续道:“臣有罪,还请宅家责罚。”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罪。”
“臣有知情不报之罪。”
她嘴里的知情不报之罪让皇帝不明就里,他在榻上坐了下来,盯着沈汐:“你且说说。”
“去年臣受命审讯黄惟忠一案,案犯黄惟忠曾自述跟平卢节度使韦蛟私相授受。”听到这里,皇帝皱起眉头,质问道:“那你之前为何不报?”
“那黄惟忠也知晓此事不比寻常,不可轻易泄露出去,因此没有在三司审问的堂上招供,而臣是本案主审,他便单独告诉了臣一人,希望能将功折罪。可臣以为韦蛟镇守边关多年,战功赫赫,黄惟忠只是死到临头,胡乱挣扎罢了,更何况黄惟忠拿不出什么确凿证据来,臣恐他只是信口胡诌,所以才没有将此事上报。”
“韦蛟乃是一方节度使,若是知晓朝廷在怀疑他,边关人心必定不稳。今日听了信王的弹劾,臣才知道自己已经铸下大错。”
沈汐抬眸看了眼皇帝,只见她锁眉深思,又垂下眼睛继续道,“那日的口供在大理寺留档,臣方才已经派人去取了。”
“韦蛟深受皇恩多年,朕竟没想到他如此猖狂。”皇帝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含有怒意。沈汐没有回话,该说的信王在朝上已经说了,她现在要是再扯上孙世辉,那反而就显得他太刻意了。
皇帝看着沈汐,沉着脸问道:“你大哥为何也不报此事,他向来谨慎,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怎可也瞒着朕?”
“兄长并未知晓此事,如果宅家降罪,罚臣一人即可。”沈汐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尖微微蹙着,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少有的忐忑。
看着她这样子,顾昶突然觉得沈汐这些年张扬归张扬,但到底是被宠大的,眼下真犯了错,她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此时也是满心忧虑怕被责罚,怪不得方才一进来就先奉承上了。
想到这里,皇帝缓和了语气:“此事你确实是大意了,凡事跟你大哥学学,他向来思虑周全。”
顾昶之后又不温不火地斥责了他几句,其间沈汐不复往日口舌伶俐,只低头不语,末了又再三请罪,皇帝也没动罚她的心思,就让她先退下了。
刚出丹凤门,沈汐就望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沈建,她随手将象牙笏递给随从,上马道:“春寒料峭,大哥不必在这里等我。”
沈建身上披着深冬的厚披风,脸上的病容还未消退,看上去有几分憔悴,他道:“我出来了没见到阿碧,这才在此处等你。”他说着又向四周望了望,道:“上朝的时候,阿碧就没跟着你来,我原以为他会在这里候着。”
沈汐笑了笑,道:“我让他去办件事。”
沈建点点头,也没过问阿碧是去办什么事,他只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沈汐。沈汐勾起唇角:“大哥放心。”此话一出,沈建心中便了然了,轻声道:“回去吧。”
顾九丞刚刚回到王宅,黄永就早早地迎了出来,他站在马下望着顾九丞道:“殿下回来了。”顾九丞点点头,翻身下马,对钟福道:“给傅舍人母亲的东西照例送去,别忘了。”
上次躲雨偶遇到傅绍秋之后,顾九丞便遣人给他母亲送过几次药材,他特意嘱咐手下的人不要挑那些太贵重的,只捡些品质好的日常见的送去即可。
堂堂东宫舍人还住在那样的偏僻地方,而且据下人来报,傅绍秋的房子比一般的民居也宽敞不了多少,十分朴素,可见他这人是按捺得住清贫的,要是送的东西贵重了,顾九丞觉得他反而不肯收,倒不如就这样选些平常的东西细水长流地送着,也是一份人情。
“是,我这就去安排。”钟福得了命令,麻溜儿地下去准备了。
黄永跟在顾九丞身后,道:“府里来人了,说是大理寺的沈少卿派来的,还送了东西过来,正在院里候着呢。”听了这话,顾九丞顿住了脚步:“她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黄永笑着指了指大门内:“殿下还是自己去看吧,这沈少卿送的东西可不一般。”
顾九丞狐疑地笑了笑,大步走进了王宅之中,很快他就看见了院中竖着两株高大的木兰,根上还各自裹着一团土,显然是刚从别处挖来的。
顾九丞愣了愣,那日他不过是随口一提,沈汐的那句话他也没当真,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弄了两棵树来。那树边还站着个人,顾九丞记得他,是跟在沈汐身边那个绿眼睛的侍从。
“拜见洵王。”阿碧先是行了礼,然后又道,“这两株木兰是三郎让奴送来的,只要栽下便能成活。将军让奴转告,这是她送给洵王的礼。”前几天沈汐便吩咐他去寻两株长得好的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