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顾九丞就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洵王。”那人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声音很轻。
顾九丞往那个方向看去，讶道：“傅舍人？”他发现刚才拉自己的人正是太子舍人傅绍秋。
傅绍秋朝周围看了看，歉声道：“这里人多，不便行礼，殿下勿怪。”
顾九丞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这傅绍秋顾九丞知道，时人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就是因为进士科比明经科要难考得多，傅绍秋现在不过三十上下，可是他早在十多年前就考中了进士，这足以见得他的学识。
傅绍秋的怀里抱着几个纸包，他的衣服已经湿了不少，可是那些纸包上却没落一点雨。他看着干燥的纸包，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我娘的身子向来不好，这是给她抓的药。”
顾九丞，笑道：“你娘吃了这些药，应该就能大好了。”傅绍秋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白色圆领袍，那衣料普通，腰间只系了条革带。太子爱奢靡，连带着整个东宫的官员也偏好华丽富贵，可眼前这傅绍秋却让人根本就瞧不出来他是个正五品下的太子舍人。
“多谢洵王吉言。”虽然周围有些拥挤，可是傅绍秋还是恭敬地压了压上身。
顾九丞望了望天，又道：“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好在你我都住在这附近，回去倒还算方便。”不远处就是平康宣阳崇仁诸坊，那里离大明宫很近，朝里为官的大多都住在那边。
傅绍秋闻言笑了笑，道：“洵王有所不知，我住在南边。京城里房价实在是太贵了，那边的房子倒还便宜些。”他讲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语气不卑不亢。
安善坊向南的地界大多闲僻，人称围外地，傅绍秋居然住在那边，可见手头确实是不宽裕。太子舍人不算是什么高官，买不起皇城附近的宅子也正常，但是顾九丞没想到傅绍秋居然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太子出手向来大方，怎么也不给自己的舍人寻个好点的住处？
平心而论，太子舍人这个位置的前途很不错，几乎是太子的心腹才能坐上这个位置，他日太子登基，便可青云直上，可是顾九丞现在却觉得傅绍秋的境遇似乎不怎么好。
雨停后，傅绍秋站在街边微微低着头，候着洵王先行离开。顾九丞骑着马走出去一段，回望原处，只见傅绍秋还恭敬地站在原处，他若有所思地夹了夹马腹，朝王宅的方向而去。
虽然已经是开春了，可沈建的身体还是不见好，他肩上披着大氅，低头看着案上的几道文书。他身为丞相，还兼着中书省的事务，就算是在家，也不怎么得空。
沈博也在家，正坐在兄长的对面煎茶，又提起那把小壶将滚烫的茶水倒入了晶莹剔透的琉璃茶盏中，他烹茶从不放盐姜，只喝那茶原本的香味。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沈博未曾回头，直接笑道：“你倒是会挑时候，我这刚煎完茶，你就到了。”
来人正是沈汐，东北的事情已经了了，韦蛟后续出兵很是顺利，几路兵马将那些契丹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契丹人没想到这次对方还打上门了，毫无准备，惊惧之余丢盔弃甲，韦蛟大获全胜。
高国大军战败，沐溪战死，沐泱带着残军回到都城，宣布向大梁程臣。
沈建也从文书中抬起头朝门外看了一眼，沈汐今日到京城的消息他早已得知，所以也不意外，只道：“去见过皇帝了吗？”
这一路回来，沈汐的身上也没什么风尘仆仆的气息，好似只是出城去狩了一场猎而已。
沈博挪了挪身子，示意沈汐坐下。那小案上只有两个茶盏，沈汐不跟沈博客气，直接将他面前的茶盏拿了过去，但是未想那茶盏依旧很烫，她才刚拿起就立刻放下了。
这下让沈博笑出了声，沈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回答道：“见过了。”
沈建点点头又道：“皇帝有什么示下吗？”
到了京城之后，沈汐直接进宫面圣，到现在也没歇过，此刻嗓中发紧，可那茶偏偏烫得很，她只好吩咐站在门口的仆从道：“去取温水来。”
“宅家很高兴，赏了些东西。”沈汐道。
这都是意料中的事情，沈建又接着问道：“对韦蛟呢？”
“只说下次等他进京述职再做赏赐。”跟他们之前试想的一样，此行皇帝确实是有意遏制韦蛟，才派的沈汐去营州。
虽然沈汐看上去没什么不快，但是沈建知道其实幼妹原先想的是亲自指挥兵马出征，是自己硬把她拦住了，不过好在沈汐也没擅作主张，他轻叹了一声，道：“三妹，这次我拦着你出兵，你怨我吗？”
沈汐正低头喝水，她听了摇了摇头，道：“不敢。”她对兄长向来敬重，但是敬重归敬重，神色却永远是漫不经心，这随随意意的神情，让沈建更加摸不准：“风头太盛也不算是好事，这半年来，你已经够张扬了，此番的功劳不争也罢。”
沈汐听了之后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建对沈汐向来是严肃以待，他知道这些话沈汐不一定爱听，但他还是想劝诫几句。“我知你行事果决，但是万万不可树敌太多，该收敛的时候就收敛几分。”
这种话沈汐听得太多了，原本她也不打算接话，听过就好，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她突然抬起头，古怪地看着沈建道：“父亲不见得会在意我如何为人吧？”
沈建愣了一下，反而是沈博先反应过来，他拍了拍沈汐的肩膀，道：“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歇，接下来几日，你可忙着要跟那些郎君们赶赴酒池肉林呢。”
沈汐也没有执意留下，轻飘飘地就走了。直到她走后，沈博才道：“大哥你别跟她计较。”
沈建摇着头，望着沈汐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跟她计较，三妹小时候确实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