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沈建的心好像定了一些，可是面容仍未舒展开，顾昶吩咐道：“给丞相奉茶来。”
不到片刻，内侍就奉了茶上来。杨海取了茶碗就要奉上去，可是顾昶却突然接过那青瓷莲纹茶碗，然后亲自递给了沈建：“近来我听闻朝里臣工对沈汐的办案手段颇有非议，现在让她去趟营州也好，省得被人说三道四了，你说是不是？”
沈建只好微微笑了一下：“那我替阿夙谢过宅家了。”
“边关的事情不急吗？”沈建问道，如今离上元节可还有半月有余。
“又不是大军压境，几小撮流散作乱的契丹人而已，不甚着急。”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是一年里顶热闹的节庆之一，上元节前后三日是不执行宵禁的，都城里老少男女可以在这几日里赏灯踏歌，彻夜狂欢。
坊市间无论是商铺还是民宅，皆是张灯结彩，各种形色相异的花灯挂满了廊檐，银燕灯、白鹭灯、莲花灯，不计其数。
还有财大气粗的人家更是在山上立出了百枝灯，从城中望去，那灯光依旧璀璨。不过最最精妙的还要数用五色蜡纸和菩提叶制成的影灯了，那灯面上绘着许许多多的人物和飞禽走兽，用灯烛热力一驱动，那灯就旋转不停，缀在灯上的金银珠宝也跟着一同旋转，光彩夺目。
安福门外还竖着二十丈高的灯轮，据说上面燃灯五万盏，远远望去像是一棵高大的花树，人们相聚在这灯树之下，踏足而歌，歌声传遍整个都城，热闹异常。
虽说今夜不宵禁，可是都城内的治安还是要有人维持，每每到了这几日，沈博就愈发忙碌起来。沈建身体也不好，因此常常是沈汐带着两个侄子外出游玩，今年也不例外。
街上赏灯游玩的百姓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几个仆从抱着沈家的两个小郎君，小心谨慎地穿梭在人群里，生怕自家郎君被挤着了。
沈鸣和沈颐各自拎着一盏双层影灯，那灯做工精致，灯罩用的是上好的轻纱，连灯柄上都雕刻着花纹，灯底下坠着几串珍珠。
那珍珠的成色大小一看就已是贵重，，平民百姓看了只会觉得这户人家富贵非凡，可是懂行的人看了就立刻能认出这是供奉给天家的物事。
沈汐走在最后，她倒也不东张西望，只是跟着人流移动着。突然她的脚步一顿，在不远处拥挤的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侧头对身边的阿碧说道：“你仔细跟着两位小郎君，我去见个人。”
阿碧旋即一点头，就往前面走去，很快她就混进了人潮内，消失不见。
顾九丞这时刚出来不久，上元节这日街上都是人，就算是骑马也不见得会比徒步走路来得快。跟着他的是钟福，原本顾九丞念在他少年心性，还想放他一晚上的假，让他自己去赏灯玩儿，可没想到这小子就是不肯，倒很是忠诚。
街上人多，行走间难免擦到碰到，钟福尽心尽责地用手为顾九丞隔开人群，可这个动作对别人来说并不友善，因此频频引来不少白眼。
忽然间顾九丞的手猛地被人从后面拽住了，他本能地想甩开，可是那手竟拽着不放，顾九丞回头才发现拉着他的居然是沈汐。
今日的都城就是一座不夜城，满街的灯光将黑夜照得如白昼一般。顾九丞在灯下的那回头一瞥，沈汐只觉得他鬓如墨染，目若星辰，而脸上还有一丝疑惑和淡淡的恼怒。
不过疑惑也好，恼怒也罢，在他看清楚对方是谁后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很快就换上了那种沈汐熟悉的，天衣无缝的笑容。
顾九丞低头看了眼拽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然后笑道：“你也来赏灯？”前阵子正值元日，之后沈汐又在打点去营州的事宜，就也没去抄经，两人倒是有阵子没见了。
此番皇帝让沈汐去营州实在是出乎顾九丞的意料——那日在殿上皇帝看上去有些烦躁，也没表态说要出兵，没想到最后不但决定出兵，而且还从京师直接派了沈汐过去。
沈汐上前一步，走到顾九丞身边后才把手松开，道：“我陪殿下一道赏灯。”她又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钟福：“你先回去吧，你家殿下我替你看着。”
钟福将请示的目光转向顾九丞，顾九丞只好道：“等下我自己回去。”
得了顾九丞的命令，钟福才应了，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沈汐重新牵起顾九丞的手。街上很拥挤，两人慢慢走着，听着一路上的叫卖热闹声，顾九丞突然笑道：“想要花灯吗？“
顾九丞掩在袖中的掌心温热，沈汐并没有甩开他的手，由他不轻不重地握着，她懒懒地瞥了对方一眼，目光中带着觉得好笑的意味：“我又不是孩童。”
顾九丞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真怕你真的肯要，那我就要难堪了。”
“为何？”沈汐问道。
顾九丞笑眯眯地说道：“因为我连一个铜钱也没有。”
沈汐有心寻乐子，便道：“哦？那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又想要花灯了。”
顾九丞挑了挑眉：“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孩童，怎么又变了？”
“我叫了你这么多声洵王，那你这个做洵王的给大臣买盏灯也是应该的。”
顾九丞仍是笑着：“也罢，我不能让你白叫。”他往四处望了望，很快就发现前面一个卖灯的摊位前站着两位妙龄女郎，正抬着头挑选花灯。顾九丞松开沈汐的手，道：“你在此处稍候。”
沈汐看着顾九丞走到那个摊位前，又见他对着那两个小娘子说了几句话，然后很快他就提着一盏莲花灯回来了。
“顾九丞你连女子的钱都要骗？”沈汐嘴上揶揄着顾九丞，心里感叹着那两人被美色所惑，可手里还是接过了那盏花灯。
她低下头看着，那灯做得还算精致，只不过跟宫里的一比就相形见绌，不过沈汐并不介意，反而饶有兴致地提灯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