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人群中徐徐往后退开，昏昏沉沉，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臂，我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周芸芸。
她有些愧疚地看着我：“抱歉啊，皙姐。这次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因为你是旁听生，所以……”
“所以连入选资格都没有，正是因为……我是旁听生？”我又问道。
周芸芸吸了口气道：“嗯，皙姐，我本来以为没问题，谁想到……”
她确实很为难，半天才道：“系主任说这是入门门槛。很抱歉，皙姐。我听傅宴说你很努力准备这次的选拔赛，就是希望能在校庆的时候上台表演。”
我牵了牵嘴角，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说：“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这时候遗憾，可能太早了些。”
我和周芸芸骤然抬头，才发现人群中忽然来了一个男人，身穿着一身正装，墨黑西装，温莎领的白衬衫裹住他高佻的身段，背脊挺拔，脚下生风，他的脸庞冷峻，深咖色的蓬松刘海下是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
“教授——”周芸芸有些吃惊。
Masked Professor目不斜视，从我和周芸芸的身旁经过，我惊诧地说不出话，只见他径直走到了那张名单前，不急不慢地从胸口的口袋掏出了一只黑色的钢笔，然后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字。
众人本来就要散去，但看到一般只会出现在课堂上的Masked Professor，突然出现在了这里，顿时有些好奇。
大家议论纷纷，直到教授停住了笔，才有人惊呼道：“许皙皙？”
“谁是许皙皙啊？”
“教授为什么要在名单上补充一个人啊？”
“这个人是教授特殊选上的吗？”
我目瞪口呆，心头巨骇，Masked Professor特地来这里，为这次选拔赛补充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人竟然是我。
教授旋过身，朝着我和周芸芸的方向靠近，周芸芸抢先一步，拦住了他：“教授，这次名单是系主任定的。我恐怕很难……”
“你不需要和他交代。”教授冷冷道。
“可是……可是规定是旁听生没有资格参加这次选拔。”周芸芸公事公办道。
Masked Professor冷眼看着周芸芸道：“这个人是我选上的，这件事我一力承当，我会和系主任交代。”
眼前的他面无表情，抑扬顿挫，让我的心潮久久无法平静。
眼前的男人仿佛是耀眼而夺目的一道光，他把我消失了11年光阴的褶皱和伤痕慢慢温暖。
他让我相信自己，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军作战。
话毕，Masked Professor骤然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还在巨大的震惊中还没晃过神，就被教授牵着离开了人群。
那几十秒穿过人群的片刻，让我面红耳赤，心跳剧烈加速。
这个男人也太A了吧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到了学校的中心公园，我才局促地把手缩了起来，垂着眼，道谢：“今天谢谢你，教授，可是我本来就没有资格，你不需要为了我得罪系主任的……”
“这不是你需要管的事情。”眼前的男人打断了我的话。
我徐徐抬头看向他，他又道：“你现在只需要好好练琴。你不是想和何小龄一较高下吗？你不想一步步地往上爬吗？”
“我想啊。”我坚定道。
“你不要让我失望，许皙皙。”教授又道。
我怔怔又问：“这个嘱托是你的愿望？还是……还是另外一个人的请求？”
“谁？”
“是拜托你照顾我的人……他……他的愿望吗？”我小心翼翼问道。
Masked Professor弯了弯眉眼，虽然隔着口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笑了。
“是我的愿望。”他笃定道。
我忽然有种小鹿乱撞，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很兴奋地道：“我一定会加油，我不会让教授失望的。你说的对，何小龄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没忍住发表了一大堆宣誓，Masked Professor轻轻笑了声道：“有空说这些，还不如去练琴。”
“是，教授我知道了。”我又道。
我笑着告别Masked Professor，蹦蹦跳跳地往教学楼去。我决定这次选拔赛的曲目用《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下了课，我准时出现在琴房练琴，而Masked Professor却迟到了。
我等候了很久，也没见到他出现。
等到Masked Professor出现的时候，我正准备站起身，他却示意我继续弹。
等我把第一乐章弹完，我小心问道：“教授，如果我参加选拔赛弹第一乐章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如若按谱上弹，可能并不难。但是这只曲里有很多意境是靠悟性和时间才能领悟的。”教授意味深长道。
我纳闷地看着他，有些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回忆起自己的巅峰时期，我显然有些黯然神伤道：“17岁的我已经敢弹奏《月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而我现在只能弹奏第一乐章。这是随随便便一个初学者都能弹奏的。”
“第一乐章一点也不简单。”Masked Professor打断了我的话，“你觉得第一乐章表现了怎样的情景？”
我托腮思忖：“徐缓的旋律里应该是有一种心平如镜之感。”
“如果把它弹成一潭死水那就太死板了。它应该是暗潮涌动，难以平静。””Masked Professor又道。
Masked Professor拉开窗帘，夜色如同浓墨，外头皎洁的月色悬在夜空里，像是一个闪耀的金币，徐徐洒下的光芒如梦如幻。
“假设月色被云层遮住，却想着拨开云层看个究竟，这就是这只月色奏鸣曲第一乐章的感觉吧。”
他缓缓向我解释，我仔细思考，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像暗恋一样？”
他盯着我，语气淡淡：“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面色微微发红，点点头：“我会……再练习练习，找找感觉的。”
“你有暗恋的人吗？”他忽然问道。
我忽然睁圆了眼眸看他，心虚地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说：“我……我没有啊。”
“那你就把我当成你暗恋的人吧。”
面前的男人徐徐移动到了钢琴的旁边，咖色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又道：“第一乐章情感的表现极其丰富，你弹奏的是音，还是音乐。这需要你自己去领悟。”
我微微抬眼看了看他，说：“可是……”
“现在我站在你的身旁，你把我当成喜欢的人。你再重新弹一遍。”Masked Professor笃定道。
贝多芬创作《月光奏鸣曲》，当时他的耳聋疾患日渐严重，失恋的创痛尚未平复，在痛苦的心境中，他写出了这首钢琴奏鸣曲。
月之初升，可被云朵所遮。我看向天空，本该明亮的月色此时却被浓雾笼罩着，明明有喜欢的人，却求而不得大概正是第一乐章所表达的核心。
而我呢？
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指头上，努力把控指头，去迎合细致而沉静，略带些忧郁曲调。
我知道Masked Professor就站在我的身后，他不动声色，但我却能感受到他细微的气息，像是微醺的风。
他或许不知道，我很可能暗恋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
虽然我根本没有看到他的面容，我多么想揭开他脸上的那块薄布，见到他的真容。
我忽然想到薄易的问题，“如果他外表丑陋无比，不堪入目。你还为他说话吗？你还会尊重他吗？”
我想这一刻，忽然有了明白的答案，我会。
五分多钟过去了，我演奏完了这曲《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这一遍，你找到感觉了。”他称赞道。
“谢谢你，Mr Evans。”我站起身子，微笑地看着他。
他有些意外，虽然他告诉过我可以这么称呼他，但我从来都是叫他教授，基本没有这样叫过他。
两人忽然不再说话，我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背后是一轮银色的月亮，银色的光芒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又高又直，仿佛是月色下的一棵笔直的树，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不情之请，如果我能在这次的选拔赛脱颖而出，如果我能登上校庆比赛的舞台，我能不能看看面前男人的真实容貌。
“如果，我真的能在校庆的舞台上表演，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琴键的盖板上：“什么请求？”
“我……我能看看教授的脸吗？”我微微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
琴房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到可以听见。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我懊恼地咬着唇，手指不自觉地拽住了衣服下摆。
“你那么好奇我的真实容颜吗？”他又问道。
我摇摇头道：“我没有……”
顿了顿，我又道：“也不是，其实大家对你的真实容颜都很好奇……”
久久沉默没有声音，只听到Masked Professor用平静的声音道：“今天我有点事，就不陪你练琴了。”
话落的瞬间，Masked Professor已然迈出了脚步，听见身后的门合上的声音，我才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和教授谈条件啊，他肯定很生气吧。怎么办啊？”
我仰天大叫，用力地揉了揉头发。
今晚看来是没有继续练琴的心思了，我背起双肩包，把门关上，打开手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从漆黑的楼梯下来，走到了教学楼的门口。
我眼睛一亮，看到了Masked Professor立在淡黄色路灯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