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我,神情很淡,说:“我不知道该向你解释什么。”
“她刚刚问你要骗我多久,”我直直地盯着他,希望从他的眼里找出一些真相的端倪,“你骗了我什么?”
薄易沉吟不语,我却在等他。
似乎过了很久,他理智又平静道:“皙皙,我们不适合在这里说这些。”
我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同学聚会就要结束了,确实这里不是谈论这件事情的好地方。
我不想让人笑话,虽然难过,但还是独自一人走出了酒店大厅。刚到门口,我才发现外头竟然不知不觉下起了倾盆大雨,夜色下霓虹灯闪烁,来往车辆匆匆,大雨下路人零星。
在这样的情景下,我忽然觉得自己无端的孤独。
我迈出脚步就要冲进雨中,偏偏被薄易拉回到了身旁,他眼里蕴着怒气:“许皙皙,你为什么要相信周云薇的话?”
“那么我可以信任你吗?”我眼眶微酸,看着他,“现在的我觉得一切都是假象,她说我11年前根本就不是钢琴天才,现在也不是……”
他伸出左手紧紧困住我的手腕,努力保持冷静:“现在,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左手,他伸出受伤的右手想再次抓住我的手,我没有顾忌,猛地转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哑音。
我回身一看,发现薄易右手缠着的白色纱布上徐徐溢出鲜红的血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很自责,却不知该怎么办。
“没事的,皙皙,”薄易苍白地笑了声,“一点小伤。”
“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会渗出血来。”我噙着泪,忽然意识到薄易右手的伤不是想象中的简单。
他缩起了右手,说:“没事的,不过是一点小伤。重新包扎一下就好。”
我知道他在撒谎。
“不要再说了,我们去医院重新包扎伤口。”
我在路上拦了辆的士同他一起去了医院,护士重新为他包扎了伤口,我在走廊等他。等他走了出来,我才焦急问道:“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他摇摇头,眼里盛着微笑:“有你在这里,它也不能再让我疼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轻巧话。
我和他并肩坐在了医院急诊室的门口,人来人往,而我和他却忽然保持了静止的状态。
我深吸了口气,囔囔道:“受了那么久的伤,怎么会还没好呢?梁谷还说你的伤没什么大碍。”
我有些气恼地要打电话给梁谷,薄易拦着我道:“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体质的问题。”
“体质?什么……意思?”我疑惑道。
“嗯,小问题。”他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侧头瞪着他:“你连这个也要骗我吗?”
他眉头轻蹙,稀疏平常地解释道:“那场意外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巨变,你还记得我背脊下方的那块伤疤吗?是在那次水上餐厅落水后,受的伤。”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为了能够一睹Masked Professor的真容,我跟着他去了更衣室。那时候,他背着我站着,裸着背,小麦色背部最下方有一小块很大的刀疤,看那伤口应该结痂了很久。
“我记得。”我回道。
他目光虚空地望着前方,说:“11年前,我同你在水上餐厅发生了意外。我虽然万幸保住了性命,意外使得身体上得以冻龄。但是那块伤疤,反反复复感染了很久,才真正结了疤。”
“为什么会这样?”我难以置信。
“很难解释吧,”他虚无地笑了声,“就像是冻龄一般,难以解释。”
“那……你的手还会好吗?”我忽然问道,眼里深处都是担忧,“你……还能再弹钢琴吗?”
我侧头看着他,忽然有些害怕,无论他是薄易,Masked Professor,亦或者那位享誉盛名的面具大师。无论他以什么身份生活他都是一位钢琴师。如果一位钢琴师无法弹奏钢琴,这和他失去了生命有什么区别?
我静静地吸了口气,没等他开口,心里酝酿了一些话,想安慰他。
“我刚刚问的是什么问题啊,虽然你背脊上的伤反复感染,但还是好了,说明你右手的伤早晚都会好的,”我努力扯扯嘴,故作乐观,“你肯定可以弹钢琴的啊。”
“我当然可以啊,”薄易接下了我的话端,口吻肯定。
他又补充道:我即使只有一只手,也会继续弹奏,弹到死为止。”
“别胡说了,薄易!”我想阻止他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可他说的不是假话,我知道他如此热爱钢琴,他即使只有一只手可以弹奏,也会到死才会停下。
“刚刚我在台上弹奏的是左手钢琴协奏曲,”他笑了起来,眼中有闪耀的光华,“既然伟大的钢琴家都认为可以为一只手写钢琴曲,还可以把单手的弹奏效果,尽可能惟妙惟肖地接近双手的感觉。那么说明,即使我只有一只手也可以做到。”
我本想安慰他,偏偏变成他在安慰我。
此时此刻,我却显得词穷了。
学习钢琴的时候,我们这些学生都会对那些很厉害钢琴家的琴技膛目结舌,经常说一些夸张的言辞。比如,他是不是拥有四只手啊,又或者他的手是不是长在钢琴上。但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仅有的一只手可以弹奏钢琴”这句话,也成了赞美。
“何况,我这只手又不是废了,只是暂时不能弹奏钢琴而已。”薄易见我难过,又安慰道。
我微微点头,泪光婆娑。他轻轻伸手,弹了弹我眉间的褶皱,说:“你别难过啊。”
“我没有!”我口吻坚定道。
我们两人在白色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薄易忽然道:“你是不是还想知道周云薇口中的秘密。”
我点点头,说:“我想知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她之间没有秘密,”薄易旋头看我,目光灼灼,“但我确实向你隐瞒了一些事。”
“关于什么?”我追问道,“关于我的过去吗?”
我开始害怕,又开始怀疑周云薇刚刚那段话里的意思,她说,我的从前根本不是钢琴天才。那么我印象中的17岁,我巅峰的17岁都是一场梦吗?
“过去……对你真的很重要吗?”薄易问道。
我点点头:“对!很重要。”
我无法接受过去的荣耀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薄易思忖片刻,徐徐道:“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卡妮娜岛上的那场比赛。而是在这之前的一场选拔赛。”
“之前?”我有点疑惑。
“当时,你们学校只有一个名额可以去卡妮娜岛上参加那场青少年的钢琴比赛。”
我点点头,又很好奇为什么薄易会知道那么多,我正欲追问,薄易却又开口:“你还记得怎么获得那个资格的吗?”
“我当然记得,我在一次的选拔赛上战胜了周云薇。”我笃定道。
“可是真相是,那个资格本来是周云薇的。”
“怎么可能啊,你怎么知道?”我骤然站起,难以置信。
薄易的神情冷静,看起来不像有假,他又解释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可能啊!”我心头一颤,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你的意思是我抢走了周云薇的资格,因此发生那场水上餐厅意外,都是报应,对吗?”
“我没有这样说,皙皙。”薄易眼角低垂,神情很落寞。
“那你说,我怎么可能获抢走周云薇的资格?”我缓口气,又问道。
“因为你爸爸。”薄易轻轻抬头看我,徐徐开口。
“不可能!”
我心里有惊雷炸下,我试图让自己平静却无法平静:“我先回家了。”
“皙皙,你不想听我把事情说完吗?”薄易又道。
我捂着耳朵,拼命摇头:“我不想听。这不是真的。”
顷刻,薄易起身,他伸出手移开我捂住耳朵的手,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深漆黑的眸光里有灼灼光亮。
他的声音又平又稳:“皙皙,那只是你的过去。老天让你重活一遍,不是让你回忆以前的荣耀和失败,而是让你创造现在真正属于你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