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园林回S市的途中,智信打来电话,问晚上有没有时间,而亭亭却说要加班,语气中颇有些疲惫和失落。智信以为是平时很少陪她而如今有时间了她又不得空所以有些失望的缘故,于是担心地问道:“怎么啦?”亭亭不想在师傅面前表露自己对案件的情绪,随机扯了个小谎说:“没什么,可能还是坐车难受。”平时她是有晕车的毛病,可这次的不精神却与晕车无关。智信却相信了,他怕打电话加重她的晕车反应,想迅速结束通话,关切的说:“那你闭着眼睛好好休息下,等下班了打电话给我,我去找你,咱们还是楼下见。”亭亭不想这么快结束通话,可自己的情绪实在高不起来,也只能悻悻地回复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智信在刚认识亭亭不久就知道她有这么个不适之症,尝试过很多治疗方法都只是治标不治本。智信还特意请教过他们学校医学系的教授,那教授只当是智信好学所以讲解的也详细,从生理和心理分析人体出现的晕车现象。简而言之就是大部分人只是对狭小空间的气味敏感,而小部分人则是成长环境所导致的心理问题。这一小部分人从小希望远走他乡,可能力上又不允许,长此以往,身体向心理给出的反应就是一坐车就会晕车,想去远方却又无法到达。智信觉得似乎这第二种解释说的就是亭亭,可他从未向亭亭提起过此事,他的计划是: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陪着她走四方,治愈她的心理疾病,而当务之急则是努力工作赚钱。
亭亭托腮望向窗外,错落的村庄渐次从身后远去,黛山森森,被雾霾夺去几分姿色。一排排树木在往后移动,亭亭觉得自己没有动,是树在向后走。想起高中时候自己送给智信的一段佛语:“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相持不下。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所以不是树在走,而是自己的心不想动,留在了那片园林,想帮帮那个被岁月被权贵打压的胼手胝足的劳动者,回忆和感慨在亭亭心里交织,竟不由得叹了声气。
鸿杰听到叹息,问亭亭:“刚才是在和男朋友通电话吧?”亭亭转过身来嗯了一声,鸿杰又继续问道:“看你接电话的情绪不高,不会是因为今晚要加班和男朋友闹矛盾了吧?”师父的话让亭亭害羞脸红起来,还没有人这么打趣她和智信,她下意识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边摇头边极力否认说:“没有,没有,我们挺好的。”鸿杰继续开玩笑说:“没有就好,如果因为我让你加班拆了你们这对鸳鸯,岂不是罪加一等,”鸿杰自以为这话很有意思,自顾自乐地笑了几声,他平时除了工作很少这么开玩笑,所以这笑声让亭亭和孟珺都摸不着头脑,两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收住笑容又继续问道:“你们在一起几年了?”几年了这个问题让亭亭顿了一会,口不对心地说:“四年了。”只是最近才刚刚在一起,后句话仅在亭亭心里走过,并未说出口。
“你们是大学同学吗?他是我们的同行?”
“不是,我们是高中校友,他是北航计算机系的,本硕连读的研究生。”第一次这么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男朋友,亭亭有些小骄傲,可内心又懊恼起来,她不喜欢自己借助智信的高学历来炫耀,可刚才的连续两次修饰语不就是在炫耀吗!亭亭觉得自己很矛盾,而她这种与生自带的心理活动别人是很难察觉的。
鸿杰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起伏拍打,左右查看反光镜时赞叹道:“看来也是青年才俊啊,那……”“那改天请他出来一起吃个饭喝几杯,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你这么漂亮又知性,对方肯定也是个大帅哥。航北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刚好我们网络部经常出问题,请他过来帮我们检查检查。”鸿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坐在副驾驶早就按捺不住的孟珺截胡。她不去做记者真是新闻界的损失,搜集信息又快又准,亭亭在心里叨咕着。突然又想起鸿杰刚才说的酒肉朋友来,觉得甚是贴切,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是什么意思?同意了?”孟珺转过身来面向亭亭。
“好,等我回去和他说下,只是他特别忙,又经常出差,我们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所以……”亭亭解释道。
“所以没关系,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你知道吗,亭亭,我各行业朋友都有,银行的、媒体的、教育的、政法就不用说了,可就是没有计算机的,说真的,你一定得介绍介绍。”孟珺像机关枪似的,手舞足蹈地在亭亭眼前比划,和刚才垂眸回想《老人与海》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行,没有问题。”亭亭冲孟珺点点头说道。
“那一言为定,拉钩。”说完她还真的伸出右手的小指和大拇指要和亭亭拉钩盖章。鸿杰看着俩人一脸童真的样子又开玩笑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开的不是律所,是幼儿园呢!”亭亭和孟珺相对笑得更欢快了。亭亭和孟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起劲,亭亭在鸿杰面前也不那么小心翼翼,拘拘束束。她们侃天侃地什么都拿来聊,聊到鸿杰去年参加《婚姻法》修订拟订大会时,鸿杰突然想起老朋友刘佳仁约了自己说有事商谈,插话道:“对了,回到S市,你们俩先回律所整理,我约了另外一个案子的当事人,晚点和你们在律所会合。”“好的,师父。”两个小徒弟异口同声说道。
三个人一路上聊着案子,三小时的车程也就不那么索然无味了。
直至晚上九点师徒三人也没有把所有关联人的账户全数理清。看着两个小后生强打着精神在一堆白纸黑字中写写画画,焦头烂额,鸿杰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女儿孟瑶,想着如果她还在世,现在也和亭亭一样,已经工作谈恋爱了。
鸿杰心里十分明白当初在众多优秀学生中留下亭亭是因为他从亭亭身上看到孟瑶的影子。他知道孟珺留在自己身边的良苦用心,孟珺崇拜孟瑶,想代替堂姐填补他夫妻二人的缺失。可孟瑶和孟珺两堂姐妹确属一静一动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鸿杰从未从孟珺身上感受到过孟瑶。而当初面试亭亭,她背诵she walks in beauty时,鸿杰在亭亭的投足和轮廓里却看到自己女儿的样子。
鸿杰收起回忆合上资料本,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已经九点半了。他让亭亭和孟珺先下班自己留下来整理剩下的资料。亭亭和孟珺在大厅分开之后才想起要和智信打电话,和智信通完电话后走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