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仲夏夜热气冲天、炎热难耐,从冷气房走出来吸入第一口热气,鼻腔膜遇热扩张让人感觉呼吸不畅继而刺激咽部引发干呕,亭亭一只手捂住嘴鼻一只手拍拍胸口,沿着左侧走廊走到墙角就背靠墙壁继续干呕。稍有缓和之后,她擦了擦眼角因刚才用力过猛涌出来的眼泪。智信还未到,亭亭吹着热风看着大楼前坪低头弯腰还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不免联想起白村旺在车后送他们的情景,竟想得出了神,直到智信到了身边才发现他。
“在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听见。”亭亭微微笑了笑也不回应,抬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睛,缓缓地倾倒在他怀里。智信双手将她抱住,用脸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啦?也没有感冒发烧,怎么无精打采,感觉特别累的样子,之前打电话给你就觉得不对劲。”亭亭勉强含笑回应:“没什么,是工作上的事,不要紧的。”智信安慰道:“说给我听听,有什么不顺心要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容易憋出病来的。”亭亭仰面看了一眼智信,他担心的神色顿时让亭亭舒畅了许多:“今天我和师傅还有孟珺去见了当事人白村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实在人,历经10年沧桑经营的林园如今竟被陶瓷厂毁于一旦,好不容易抓住点蛛丝马迹但又感觉是大海里捞针,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一点忙都帮不上师傅。就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白村旺辛苦一辈子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可陶瓷厂那些人个个养尊处优。”亭亭说的时候有点亢奋,一说完身体又像一滩软泥靠在智信怀里。智信看亭亭责问自己的时候那么有精神觉得好笑又怜爱:“你真是个十足的大傻瓜,这才工作几天啊,就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责任。你还记得高中时候,我们互送的那些诗歌和句子吗,我记得其中就有一首:菩提本是树,明镜亦是台,世上存万物,取舍由自心。”
“这是我送给你的,我当然记得了。”
“这就对了,这个世界本就存在很多的不公平,我们没有出生前就有,当时你还宽慰我说,如果无法改变现状,那就从内心过滤,舍弃那些让心情变遭又无力改变的事情。”
“啊,我真有说过这么有哲理的话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替你记着就行,我还会时刻提醒你,感伤没有用,振作精神解决问题才最重要。”
“嗯,嗯,嗯。”亭亭在智信怀里拼命的点头,随后又精神抖擞地立正站好。
“你吃晚饭了吗?现在肚子饿吗?”智信见状立刻转移话题。
“师父点了外卖,但是我当时在整理资料,没顾得上吃,你听肚子早就在抗议了。”亭亭说着将智信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随即她难为情起来,这动作感觉像孕妇妻子让丈夫感受还未出生的孩子。想到这里亭亭突然松开了手,而智信也感觉到她的难为情,于是又回到吃饭这个问题:“那我们先填饱肚子,然后再除暴安良。”“好。吃饱了才有力气打到地主豪绅,”亭亭笑着点头。“你看笑起来多好看,虽然肉嘟嘟的,不过很可爱。”智信说着捏了一下她两脸颊,亭亭掐着他脖子说:“谁肉嘟嘟的啦!谁肉嘟嘟啦!”智信笑着求饶说:“好,好,好,是我,是我肉嘟嘟的,咱们走吧!”
智信不让亭亭挽着他,他喜欢一只手把她环抱怀里,他说这样不容易丢。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再不似第一次见面那样只能熟悉的心领神会。
吃过饭,俩人牵手走回亭亭住所。即使已经深夜,S市仍旧灯火通明,但自然比不了日照光能把每处都照的分明。亭亭和智信走在一明一暗的人行道上,静默无言,但能感觉彼此雀跃的心跳声。
大风起来,吹乱了亭亭的头发,智信站定,转身面对她,缓缓抬手整理飘在空中的乱发。月光和灯光穿过路边茂密的枝头,斑驳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在智信脸上移走。亭亭想赶去那些移走的黑影,她希望智信脸上永远只有光亮的幸福。智信将插入她发间的手从上慢慢滑下,停在亭亭的腰际,闭着眼轻轻将她搂入怀里,俩人的心跳像一出协奏曲,此起彼伏。亭亭用手轻轻抚摸他的侧脸,那里还有些不知是未刮尽还是新长出来的扎手的胡须,两张微微颤抖的唇终于贴在了一起。
亭亭想着,现在人们都将接吻比作盖戳,代表一种关系得到认证,不得私自毁约,从此她杜亭亭和李智信便有了不能私自毁约的关系。
账户的事情查了近三个月才有结果,陶瓷厂出纳赵超群在自己老公的账户上取了5万现金,而几乎在同一天鉴定所所长老婆的账户上多出5万,鉴定所其他几名参与鉴定的技术人员也是如此。X鉴定机构给出的《鉴定意见书》条条都说树木是自然死亡和陶瓷厂没有直接关系。稍微有点逻辑的人都可以看出其中的猫腻,可法院讲的是证据,如果无法提供他们私下交易的直接证据便不能证明什么,真是山重水复,却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柳暗花明。而此时亭亭觉得法律并不像智信当年说的那样能所向披靡、群民惮之,在地方保护主义面前,它就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帝。
地方中院判决下来,伟杰还是败诉了。鸿杰将诉状提交到了省高院,这时已是深秋初冬交替之际,加上等待开庭排期几个月,案子又进入停滞状态。
日子在一天天的忙碌中溜走,一晃亭亭和智信在一起已经半年。在这半年里,不是她加班就是他出差,总是聚少离多,换做其他情侣早就分道扬镳各自安好,而他们的感情却反常地不断升温。
年关将至,大家开始忙着各种聚餐。这半年里,亭亭跟着鸿杰接了三起离婚官司,原因如出一辙,都是贫贱夫妻相扶走出患难后,男方婚内出轨,女方打官司要一半的家产,一言以盖之就是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三起官司,伟杰都是女方的代理人,她们都会哭诉和丈夫一起打拼的那些苦楚,苦尽甘来之后丈夫又是怎样开始发生变化,而自己又是怎样发现出轨怎样搜集证据。这些妻子经历了伤心、愤怒,和犹豫纠结,最终因为心力交瘁看不到希望而接受离婚。
整理完这三起案子的案卷材料,亭亭在办公桌前静坐不语,想起自己的妈妈,眼泪不自觉流下。
“亭亭,你怎么啦?”孟珺看到对面流泪的亭亭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女人挺可怜的,”亭亭擦了眼泪说道。
“亭亭,你不要想太多,婚姻这种事,没有标准的评判模板。所谓当局者迷,太多的感情都是吵着吵着就散了,没有当初的谁对谁错,因为吵架时人总会说些最言不由衷、最狠的话,而这些话就会像刻在心头的皱纹,日积月累只会越来越丑陋。这样的两个人硬拴在一起也没意思,对吧?”孟珺言之凿凿的样子,让亭亭吃了一惊,半晌没有接上话。
“哎,你发什么呆啊,我说的不对吗?虽然我从没有见过我妈爸拌过嘴,更别提吵架了,但自我感觉我这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你说的没错,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开篇写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我觉得,其实不幸的家庭也都有相似性,那就是他们的自私,害怕在婚姻中得不偿失,这种婚姻就像非合作博弈中的“纳什均衡”,出现问题彼此不进行有效沟通,生怕失去自己的盘算,完全没了情分按照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标准做出选择,殊不知最后两个人都错过那个最优决策。”
“哎呦,我的杜大状,理解的够透彻啊,你这套婚姻均衡论都可以秒杀市面上那些家庭心理医生的各种理论了,佩服,佩服……”
亭亭看到孟珺打趣她,刚才吃的那一惊平定了,她起身将案卷放置档案柜,说:“想不到了,成天没心没肺胡吃海喝的孟大律师竟也会发出这等感慨,着实不容易啊!”
“哎,我说杜亭亭,你太没良心了,我可是每天把你当女神般供着,怎么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啊?”
亭亭像往常一样没有理会孟珺,而孟珺也像以往一样一个人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