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智信的一来二往之后,亭亭才想起,原来智信就是那天吹《凉夏》的那个智信。自那日后,他两表面上互不认识,暗地里以传纸条的方式把能带给自己力量的句子或者诗歌送给对方。亭亭常去智信勤工俭学的楼层打饭。他看到她,她看到他,四目相对,远远地点头微笑,然后彼此就可以偷乐好几天。他们的要求从来不高也不多,岁月温润,琴瑟在御,少年里有人作伴,足矣!
最让他们乐而不倦的莫过于猜名言警句和写诗。他们常常写上一句名言,然后让对方写出名人,或者写个名人,让对方写出名人的名言。网络信息还不发达的时代,要想完成这样的游戏,还得需要几两墨水。他们偶尔还会咬文嚼字,写一些斯文的玩笑话。
有段时间亭亭特别喜欢读沈从文,而最早接触他的作品就是课本上的《边城》,但引起她兴趣的是当时老师在讲完《边城》之后留在黑板上的一段文字。
‘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着月光呢?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亭亭把这段话抄下送给了智信,并加了一句:
‘我们时常感觉寥落浮沉没有归宿的心灵,以为是雨打浮萍般被舍弃,却不曾想原来是心灵太美,美到没有家。’
智信回信:‘其实你心里住着一个聪慧开朗的女子。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亭亭回信:‘其实是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不然怎么会发现我这么多优点。我可能心不大所以容易自满,哈哈哈!’
智信回信:‘你知道哈雷彗星吗?你的小智慧就像哈雷彗星,要76年可能才仅有那么一次灵光乍泄。’
在互赠心情的日子里,两人彼此都产生了一种前世就注定的依赖,两人的联系不再仅限于书信,私下见面的次数也频繁起来。但他们和学校里禁止的早恋不一样,她和他是君子之谊,淡如水。他们在一起不会做一些大人才会做的亲密动作,说一些大人才会说的情话。下晚自习,他们也不会背着老师到操场上亲热,在某一个黑暗的犄角旮旯做一些‘出格’的事,至少亭亭是这么认为的。
学校周末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晴朗和风的午后,他们常去第一次见面的那片湖区,那里有杨柳依依,小草青青。还是那颗有两人怀抱粗的杨柳树下,有时智信帮亭亭补习数学,数学是亭亭的克星,她常向智信抱怨说,数学方程式就像很会搭衣服的美人,总是千变万化的,让人傻傻分不清。但只要是智信讲的,她都记得,都知道怎么用。有时亭亭教智信各式棋谱,玩象棋,亭亭遵循一个兵家策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象棋里的粮草就是‘炮’,每盘开局,她都先走炮。智信即使有着近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抵不过亭亭胸有古人棋谱。象棋通常是男孩子的最爱,智信面对亭亭神出鬼没的招式自叹弗如甘拜下风。有时,他们就并排坐着,看着日落西方,聊聊近在眼前的诗情画意:
“智信,这个地方有名字吗?”
“没有属于她的名字,听附近的村民说,这里以前本是一块水洲,所以我给她取名叫‘容与渌’。”
“容与渌,这是何意?”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屈原的《湘君》和《湘夫人》中都有这最后一句,你喜欢读屈原吗?”
“是的,虽然屈原以死警世的做法不可取,但他的情怀和文字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前周末下午,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看天地一沙鸥,飞鸟和孤鹜戏游天空,偶尔也吹吹笛偷一份清闲。”
“容与,予从容兮。你真聪明,我虽然知道这篇章,却从未想过在生活里去找寻她的意境美,”亭亭语气里满是崇拜,她在心里问:“屈原在等他的‘湘夫人’,那你呢,智信,你是否就是我要等的‘湘君’?”
“其实那些名人的金句大多来自生活,生活才是艺术的发源地,是每个人的启蒙老师。你也不赖啊,将那些经典的棋谱相糅合,取长补短,化成自己的战略。”
“谢谢,”听到偶像的赞美,亭亭乐开了花,她举起右手,在湖岸上的杨柳和湖水之间画了一条彩虹:“你看,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都在内心感叹:艰难的日子终于柔软了。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智信临近高考,学习任务繁重,还要去食堂干活,他们的见面的间隔也渐次长远了。亭亭不想打扰他学习,从不主动约智信去容与渌。
这天她一个人来到洞庭湖散步,行至一米多高的草丛时,她找个隐秘地坐下来听英语听力。隐约中她感觉到不远处的草丛晃动地利害,她取下耳机听到那里传来的呻吟声,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忘记的过去一幕幕历历在目,她觉得心脏抽搐地疼,连逃离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我们可以去酒店的,”这个男人的声音,亭亭并不认识。
“不,我不喜欢,酒店是偷情的地方,只有像我爸妈才会那么没有情调地选择在酒店和各自的情人约会,还整天在我面前装作恩爱夫妻的样子,我真不懂你们大人为什么要活的这么虚伪,”亭亭听出是烨淇的声音,便将以往的事搁置脑后,竖着耳朵细听。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烨淇说完之后,男的是隔了一分钟才又说出这句话。
“负责?呵呵,我祝烨淇可不是谁都能负责得起的,除了我自己,再说,你现在也算是我的老师,我是学生,我倒很想知道你该怎么对我负责?”烨淇的音调很刺耳,字字刺心。
“烨淇,你还只有十六岁,怎么说起话来这么难听……”
“难听吗?是不是觉得还是你的李安然好?可惜,人家看不上你,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也许是她觉得配不上你,毕竟,还未成年就被自己的叔叔给欺负了,”烨淇话中带酸激怒了那个男的,亭亭听到“啪——”的一声。
“你不要污蔑人家小姑娘,”
“你打我,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事实,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张丽亲口告诉我的,”
“你——所以学校里的那些谣言都是你和那个叫张丽的散布的?”
“我,我才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那都是张丽她一个人的妒忌,所以啊,你最好也乖乖地,女人的妒忌啊,是很可怕的,”烨淇说完又传来一阵刺啦声响,亭亭小心离开。
此后,亭亭再也没有刻意回避烨淇,她琢磨着要去班主任那揭穿烨淇,可一华曾告诉过她,高三有一学姐因为仗着自己快毕业又有几分姿色故意插了烨淇的队,被烨淇的姐妹团半夜从床上拖下来被针扎了一百多个孔。亭亭思来想去,最后只能作罢。
数日之后,夜深人静的校园被救护车的呼叫给惊醒,同学们从睡梦中起来朝外看热闹。亭亭看到张丽被很多白大褂抬着上了救护车,而烨淇和她的姐妹们被扣着上了警车,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声议论起来。亭亭一人退回至房里,脸色煞白,六神无主。
事发第二天,学校开广播会议,说祝烨淇等人因打架斗殴已被开出学籍,班主任在班里宣布说张丽因脾脏破裂需要休学一年,这件事就这么一笔带过去了。
晚上,一华躺在床上问言诺:“言诺,你知道烨淇为什么打丽丽吗?”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丽丽那张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差不多吧,听那些男生说,丽丽在语文作业本中夹了张纸条,向班主任告密说烨淇和一个男的在一起,烨淇和那个男的被班主任和纪律老师逮个正着,还听说那个男的还是美籍华侨,学校外聘的老师,是个天才,但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听起来像是烨淇的作为,她眼光这么高,肯定看不上这里的学生,不过,我想不通揭发她的怎么会是丽丽,她那么巴结她,每天像哈巴狗一样在她身后转。”
“嘘,你小声点,算了,我们也不要在别人背后议论别人了,免得招来无辜祸端,”
亭亭躺在黑夜里,面如死灰,突然的变故显然完全出乎她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