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邮轮上与何路歌偶然相逢已经过去了几天,明南想起那一幕仍有些恍惚。
他的事务繁忙,本来打算当晚参加展会之后便离开邮轮,因为何路歌硬是在船上多呆了三天,却再也没有见过她。到后来明南甚至怀疑自己那天晚上可能真的认错了人,邮轮上的工作人员全是相同的装束,白衬衫黑短裙,夜晚灯光下看过去,似乎是无数个何路歌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嘲弄。
他用力地放下笔,吓得推门进来的助理小卫声音差点变调:“南哥,你回来了,这是新拟好的方案,你看下有没有问题。”
刚一回到“明唐”,助理小卫就送来几份文件,明南收拾心思坐下来认真地看方案。
“明唐”是一间独具规模的现代商业画廊,老总明立业是明南的叔叔,在画廊业打滚摸爬多年,将“明唐”经营得有声有色。明南进入画廊的时间不长,还没到五年,可他凭专业的眼光,不仅成功拿到知名画家李知落先生的画作代理权,又为“明唐”发掘了几个很有潜力的新生画家,已经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经纪。
他不在的这几天,小卫已经催了好几次,最近画廊发掘了一个新画家,想把他签下来,本该前天就去拜访人家,因为明南去参加邮轮展会耽搁了几天。
公事令明南紧绷的下巴放松不少,小卫察颜观色放开胆子啰嗦了两句:“南哥,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你可一定带上我,豪华邮轮!我还没坐过呢。”
明南不在意地说:“公司给你的奖金不够花吗?我记得你们上周还在讨论休假出国游。”
“钱是永远不够花的!我现在是一个人,将来有了女朋友,简直不敢想像我该怎么养她。”
还没开始谈恋爱就想到了这么严肃的问题,他这个助理什么都好,就是内心戏太多。明南淡淡地开口:“也许她愿意养你呢——这里不对,要修改,我们今后一段时间的合作方向要改变,和画家签约的时间年限会缩短很多,这样更有利于双方长远的合作。”
一下子签约十年的合作已经不适用于现在这个时代,把一个本来很有价值的画家死死用条款绑在“明唐”,无疑能获得一定的利益,却限制了画家本身的发展,他们想做的是共赢,就一定要有所改变。
小卫探头看了眼,解释道:“明总不同意这项条款,南哥我们尽力了。”
明南放下文件,看来还得找时间和叔叔好好谈一次。
“那个……南哥,我好像把你交待的事办砸了。”这事搁小卫心里好几天了,越想越觉得对不住明南,按照之前订好的方案,他约见画家谈妥后直接就能签经纪合同,可偏偏没能签下来。
他郁闷地说:“要说咱们画廊开出的条件够好了,外面多少人想签都签不上,可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见了我一面后没音了。”
“明唐”可是城中大小画家的首选画廊,居然还有不愿意来的?明南并不欣赏过于自负的人,除非他的才气令人折服。 “为什么,他觉得哪里不行?”
小卫思索着说:“可能是太年轻,对于和画廊合作并不信任。您看看,这是他的资料。”
明南接过来打开,里面只有简短的介绍资料,姓名:卢卡斯,年龄:21岁,关于他的学习和生活经历很模糊,后面附着一张画作彩图,很经典的印像派风格作品,虽然只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却令明南坐直身子,
卢卡斯,听起来像不像是中文名字,明南坐直身子:“你和他接触过,先说说怎么看。”
小卫在画廊见过的画家不少,有性情古怪的,有热情奔放的,甭管有没有名气,大多数都有些特立独行,而卢斯卡是个很特别的人,从小待在国外,没有师从门派,看得出他是属于以艺术创作为至高理想的绘画者,天生带着艺术气息,是个不错的苗子。
“我觉得是个可造之才,他还那么年轻,形像又好,捧出来绝对又是一颗新星。”
明南用夹子磕了下桌面,小卫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南哥不喜欢用“捧”字来形容他们为画家做的一切,作为画廊经纪,他们有义务给画家创造一切便利条件,方便他们创作出好的作品,同时被更多的人认同欣赏,而不是为哪一个人造势或者吹捧。
当然,画廊对画家的付出也要看他是否有价值,明南看了下时间:“找个时间我去见卢卡斯,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有价值。现在,通知大家来开会。”
从邮轮上的豪华展会回来后,明南心里一直有个模糊的念头,关于收藏家所收藏的藏品,画廊与收藏家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他们有共同的追求,收藏有价值的美术作品。但是画廊会销售这些美术作品,收藏家却只供自己欣赏。程一铭的展会让明南生起同收藏家进行合作的念头,不过目前他最应该关注的事,是“明唐”为李知落举办的一场画展,也是为他庆功,祝贺他刚刚在国际画展拿到了大奖,趁着风头正盛,再次为他提升知名度。
天快要黑的时候,何路歌站在自家工作室楼前,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卢卡斯从楼上走下来,问她:“露露,有心事?”
何路歌笑了笑:“没有。”
她刚刚把诺诺送走,街角的黄昏余光让她有些恍惚,时光匆匆,她竟然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久,当初全家人反对她在陌生城市生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原谅她。
卢卡斯很少见她有情绪低落的时候,难道是为了那套民国女子画册?白天有个女客看到之后十分喜欢,何路歌半卖半送出了手,尔后抱着收支帐本苦苦思索,一定是为了钱又让她头疼了。可惜他的画名不见经传,不然露露不必为了钱财发愁。
两人一起回到楼上,看到墙上挂着的画作,何路歌挑了两幅他的作品挂在工作室,静待有缘人鉴赏,却远不如她随手画的几笔让人感兴趣。曲高和寡,艺术的感悟有很多种,明显他未能得到共鸣。
卢卡斯嚅嚅地说:“露露,对不起,我明天再去问问画廊,争取卖掉一两幅作品。”
工作室一定是撑不下去了,卢卡斯心里觉得抱歉,如果他早一点想清楚来帮忙就好了。
何路歌回过神,眨眨眼突然笑出声:“你该不会觉得我们明天吃不上饭了吧,卢卡斯,别担心,虽然我们的钱还不能给你办个像样的画展,可是我保证咱们饿不死的。”
“可你这几天像是有心事。”卢卡斯并不迟钝,相反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他也没想过办画展,绘画使他快乐,至于能否将画作呈现在世人面前,不会强求,而露露一直记在心里,甚至看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何路歌心里叹息一声,该怎么让他知道,她的心事与工作室无关,想了想她开玩笑地说:“我那不叫有心事,而是艺术的空想,有时候必要的放空也是一种升华,你该学学我。”
卢卡斯耸耸肩,随她去,他还是继续画画算了。
现如今卢卡斯将自己的画架搬了下来,毅然决定为露露分担工作,看起来适应良好,就等着有人来学画的时候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