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明光寺落成
红葉狩2020-01-09 02:043,324

  修缮一新的琉璃朱檐新近迎还了如约筑巢的乌衣,几场及时雨洗去纷扬黄埃的同时也拂落一地单薄梨花,渡月轩院里重又铺了满地素白。

  霜晚却是一日赛着一日的贪怠。自打年前在宣室写了付楹对初示头角,皇父对她的课业便再无半句异议。眼见着绍玮已去了宗学,自己这边授业却再不见什么新动静。

  这日霜晚正在抄新词,冷不防进来个绯衣内官,正是新晋升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多寿:“小殿下,陛下拨款造的寺已建好了。”

  寺?霜晚猛然想起这一出。正月初八是先贞明皇后生辰,她娘亲若尚在人世,算起来不偏不倚正是四十六岁。也正是册封皇后的第二十载。

  圣武帝向来以念旧的情种自居。不然也不会空余后位这么些年。封后二十载,总要纪念一番——哪怕发妻已不在人世。

  九五之尊那边得了首肯,这事也便这样顺风顺水地敲定下来,内藏库拨了三百二十万两纹银,择了长安城里永宁坊一处地界修寺。

  营建的督造正是霜晚。这薄命早亡的先皇后遗爱确实在这方面还有些用处。

  霜晚自然也不愿揽这些劳心费神事,转头便原封不动移送去了司礼监。横竖她也不懂行当,更无从介意能从这佛门修造里捞到多少盈余,便不如送给司礼监新上任的冯公公,还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于是落成这天,冯公公便派了多寿恭恭敬敬从渡月轩里请来这位“衣食父母”。

  “这座寺,小殿下要取什么名字呢?”霜晚迈进整饰一新的佛堂里,空气中还带着新漆的味道,佛祖金身前早已摆上三五只崭新香烛。

  一抬眼,冯公公正立在那儿,佛前摆着一只黑樟木供桌,上边铺着四尺白宣。“小殿下给这寺赐个名吧。明日里大佛开光,这寺需得挂匾。”

  霜晚略略一思索,提笔在白宣上写下两个墨汁淋漓的大字:明光。

  “明是百姓昭明,光是光被四方。小女霜晚手书寺匾礼敬佛门,愿大梁清明政事,泽被万国。”霜晚将染墨狼毫搁在汉白玉架上,朗声正色向着刚刚落成的大佛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一回身,冯公公正立在身后。见霜晚态度如此端正谨严,也随着叩了几个头。

  “公公且先回去吧,再容小女独个儿待会。”霜晚吩咐了两句,一闪身进了后殿。

  这后殿装潢布置可费了她好一番心思。不要说那国丈府捐来的黑檀供桌与秘色香炉,铜兽口中散着的瑞脑与旃檀,佛前供奉的七宝,就连那门上匾书的『慈恩』二字,也藏着这身世坎坷的长帝姬道不尽的遥遥情思。

  九瓣重莲座上塑着拈花托瓶的菩萨,模样却比寻常观音像多了几分秀美和悦,眼尾微微上挑,于慈眉善目之外又徒添许多情致。乍看下来,倒同这长帝姬有几分神似。

  “小殿下生得真是佛相呢。”佛堂后边传来几声朗笑,霜晚没提防一惊,匆匆忙忙蹙回朱漆柱子边,半隐在柱后:“谁!”

  “给你写歌的人呀。”那人自菩萨像后绕将出来,登时殿里香风簇簇,几乎要压过旃檀去。更遑论来者那窈窕身量,蜂腰猿臂,鹤势螂形,傅粉玉面,墨画春山,容光烨烨,几乎较那飞金佛面更要耀眼许多。

  霜晚一时看呆在那里,情不自禁向前挪了几步。

  这天下的美貌本来便是稀缺之物,统共不过一石,有限得很的分量,眼前这女子便要独占上八斗。

  常言说后苑尽天仙,可眼前这女子岂是宫中那班能比的?霜晚脑中走马灯也似的转着,前前后后多少红颜粉黛,哪一个能及得上她?

  哪怕这未开眼的佛乍一显灵,自己变作这女子头上金钗,她也乐意得很。霜晚这见了美人便胡思乱想的毛病怕是穷尽此生也是江山不改本性难移。

  美人偏偏自来熟得很,霜晚甚至觉着她也是有些喜欢自己的:“小殿下当真记不起我呀?”

  梦里……我去仙都……在娘娘边上见过你。”霜晚一时不晓得如何接纳这份突如其来的亲热厚密,只得嗫嚅着勉强道完这个从内容到言辞都十分拙劣难堪的谎。

  “仙都不至于,琳琅阁还差不多。”美人歪着头俏皮地丢出一句,“当初太液园、千灯山上你唱的小曲儿,可都是我连夜里沥尽心血谱出来的。”

  连玑?!霜晚一惊,琳琅阁花魁娘子,多少显宦达官从初一等到十五也难见上一面,这一曲万金的殊妙人儿,怎么偏偏此时来了这里?又怎知道自己就在这儿?

  “娴见过花魁娘子。”霜晚一拱手,“不知连玑娘子此来,可是为的什么?”

  “没什么。”连玑干脆利落答道。“游春遇上处新建好的庙,来看看不可以么?”

  “可以可以。”霜晚赶忙应和,“那……花魁娘子可对这偏殿可还满意?”

  “还好。”连玑随口答道,又几步走近霜晚,墁地青砖上玉镂履响声可是分外的清脆:“自要是小殿下选的,必定是一等一的好。”

  同一个罕有美人儿的投缘,确实能愉快上一整天。霜晚只觉着像是偷吸了一口瑾昭仪的兰花烟,好半晌工夫满口尽是甜丝丝的回甘。

  翌日晨时的日影微微落在地面上,还带着些初曦的霞色,金麒麟文轩便载着这渡月轩里的“贵客”前去了明光寺。就连那平素不惯于早起的霜晚,外间人看来也是整饰一新气度非常。

  玉泉寺请来的几个长老正有条不紊作着法事,众僧齐齐念着经文,无数的佛串儿在一门心思地转。

  每转四百八十圈,可使这诸位供奉善主增寿一天。霜晚微昂了头看那大佛金身,慈眉善目的,神采奕奕的,仿佛专为普渡众生而来似的。

  众生苦厄,何不渡我。霜晚低低吟诵一句,寸长的新染大红指甲几乎要将掌心的腴柔掐出血来。

  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自己缘何还在孽海里挣扎浮沉。霜晚闭上眼,过往的一幕幕像是年幼时灯会上亲眼见到的皮影。

  她也曾有段日子如同海棠花般明艳,又倏然之间嫁与东风,暮春零落,孕育着果实,然后便是一成不变的琐碎,光艳委地仅仅余下破败残红——她可经不住这般消磨!

  宫里的氛围是一日赛着一日古怪起来。教习的嬷嬷打椒房殿来,絮絮地同她讲着为人妇的规矩同那位远嫁帝姬的“光荣事迹”。甚至不知哪个送来一卷阴阳合欢图——备给新嫁女子的羞于启齿礼物。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怕是又该被嫁掉了。霜晚心烦意乱。前一世里是阴谋,顾家同西宫一道算计她,这一世里可便是阳谋,所有的人连带她皇父都伸出一只不容阻拒的手,要将她生生推入这万丈深渊。

  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霜晚起先还觉着是无病呻吟,这会儿可真真个儿骑虎难下。

  虞平丘早看出身边人异样,趁着殿里旃檀昏昏佛号嘈杂的工夫,不动声色地在霜晚手背上轻轻碰了碰。

  “小殿下可是有着什么不高兴的么?”平丘决定装一番明知故问的傻。

  “平丘自授任少师,便一心要为小殿下谋划。再不敢有二心。”眼见着霜晚忧惭满面,平丘愈发心切,几乎要学那比干剖心明证。

  霜晚转过头,勉勉强强笑了笑,半褪的唇妆和上那微红的眼角,笑容并不比哭相要好看到哪里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平丘将那只红酥手握在掌心。只默念着这两句。当初他倒还天真得很,本以为穿越过去救下她不过是劫个法场的工夫。

  谁想到这一去,竟耽搁了好些年。白白惹了许多烂七八糟麻烦事。

  “历百千劫,仍在缠缚。”平丘续上终末两句。口中喃喃有词,她也许听见了,也许并不曾听见。

  平丘霜晚。好一双般配的名姓。一如两人的命格,缠缚在一处,于孽海间苦苦挣扎浮沉。

  她不过是个薄命的女子,他更是个失意的旅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足以使他两个抛却前尘,一道在风雪迷途间相偎而暖。

  最甜美的情分,永远都是相濡以沫。载图岁寒霜凄,倒不如苦里为乐,戏作白头。

  “阿舅会陪着你,一直,一直。”

  “记得阿舅教过你的话么?岁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我便是那岩岩独立的孤松。

  开光后的佛像,看起来并无甚么变化,但在信众眼里,便已涂抹上一层神性,有了高高在上以供人膜拜的资本。

  霜晚故意要待在最末一个走,顺便也好替那大佛送上一份不菲的供奉。

  “谢姑娘供奉。”长老向霜晚一颔首,手中的翡翠念珠又转上几转。

  “供奉是广积善缘,一心求福。”霜晚坦然笑了笑,“我这福,是替别个求的。”

  “顾飞霜。”霜晚坦然在笺上写下。这个名字已少有人提及,渺远得像是一个久远的传言。

  这是属于她的秘密,也许并非她一个人知晓。她上一世里同顾思平的女儿雍容,大名正是这个。她始终对这个小生命怀着难以言说的歉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虞平丘陪着她跨到槛外,意味深长地冒出这样一句。

  “不过,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继续阅读:第三十章 谏佛骨虞平丘被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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