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琼树这档子事,一转眼已到了六月中旬,天也终日闷在赤日炎炎的暑热里。
相署年份久远,白墙院子里边止有一株榆树,这些年也显得颇有些老态,空有个高大硕壮的身架子,绿荫却少的可怜,偏偏惹来不少鸣蝉,日逐一日地在外间聒噪。
大概在伏天里,人的心火也旺得一发不可收拾罢。在经历数次争吵之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决定各分一处,免得每日摩擦,再生出什么事端。上官黎在自家书斋,韦伯陵坐镇相署,而霜晚则独个儿去了长安北阙的鹿鸣馆——原先圣武帝为她修建的公主府。
这天早上,鹿鸣馆倒是来了位稀客,一个肤色黝黑的青年立在门口,手里拿着份拜帖,自称是受了上官黎引见,要求面见监国公主。
来求官的亲戚么?几个差人将青年带了进来,那来者倒是极识大体,上来便恭恭敬敬一拜:“臣文焕见过殿下。”
霜晚微微点头示意,接过帖子细细研读:文焕,字嘉朗,松江华亭人,年二十七,于交趾叛乱中只身入敌,力战贼酋。后请求在京供职……
“文嘉朗?”霜晚稍稍起了些疑心。抬眼看那下首青年,模样倒是端正俊秀,言谈举止无一不是清爽干练,既有文人仪礼,更兼侠士之风。一时半会儿也生出不少好感来。
模样生得不错,就是黑了点儿。霜晚想,大概是交趾终日暑热,赤日炎炎,才晒成这般光景?以他这气度风格,大概能同庆卿合得来,自己给他个官做做,庆卿也能因此多个酒友。
这样想着,霜晚顺势开了口:“我倒是认识个人,同你名字倒是像得很。”
“殿下所指,又是哪位呢?”文嘉朗心知这监国公主向来温善平易,恰巧今日心情好,打趣两句也无可厚非。
“我倒是有个打小便十分要好的侍奉女官,名字叫文嘉懿。模样生得顶顶好看,性子也和蔼得很,这会儿在我宫里,她可做到了管事呢。”霜晚答道,眼睛始终盯着帖子上不大不小的“华亭”二字出神。
“那我在这儿,也先谢过殿下抬爱。”文嘉朗倒是有些喜出望外,一对眉峰微翘,那未曾被风刀霜剑消磨的眸子依稀清亮如少年:“殿下方才提到的嘉懿姑娘,正是在下堂妹。”
“果然‘有缘千里来相会’么,”霜晚心下里只是替嘉懿高兴,才从漠北回来,在宫中结交了几个相熟挚友,这会儿又骨肉重聚,果然是苦尽甘来,漠北两年打磨去全数不顺,往后余生也一马平川了起来。
“我向你保证,日后你两个兄妹重聚的机会,还有不少哩。”霜晚猜,这文嘉朗之所以放着交趾一方军政要职不做,满心满算要上长安来,大概为的也是这么个硕果仅存的至亲。
霜晚是喜欢文嘉朗这等人的。年岁轻,资历浅,自然不会仗着那马齿徒增的几十载年岁,处处摆谱非要压她一头;武人出身,性格直爽,也少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更重要的一点便是有所求,自要嘉懿还在她身边,这文嘉朗便永无被策反的可能。
这样一个大有所为的后辈 自然应当放在兵部。在六部之中,霜晚唯独对兵部好感不少,一来是为着那哥舒迟,二来便是历了长安沦陷一事,她更学聪明了不少,手中倘若有兵马,至少旁人要害她的时候,她也好有些回击余地,不至于坐以待毙。
“确定可以信任的下属,便放去兵部。若是一时半会儿难以保证的,便放他去礼部待着。”虞平丘这狐狸倒是老谋深算得很,而她恰好最喜欢这点。
“人都来长安了,我也得想法子替你谋个官儿做做。”霜晚的善意倒是分毫不加虚饰,只在分量上做足了工夫。
“你是武人出身,还是兵部最为合宜。”霜晚想到前些日子里帮助自己递送兵符的岑都尉,那个人本来便是哥舒老将军的门生,如今更是同自己要好的很,将文嘉朗派过去,两人一道共事,兵部里为自己说话的便又多了一个。
“兵部职方主事。”霜晚对文嘉朗道,一面挥笔写了一封委任文书,盖上金印,郑重地交在文嘉朗手里。“你平叛立功,万军之中奇袭敌酋,也配得上这般高位。”
“嘉朗在此谢过殿下。”文嘉朗接过文书,向霜晚端端正正一顿首。
霜晚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名册,兵部尚书上碍眼的一个“客”字,总能勾起她数不尽的怨言怒意。
得想个法子把这兵部尚书换一换,这岑祝风可就合适得很。霜晚琢磨。若是让客氏在兵部尚书位子上呢,若有军国大事,兵部尚书主和,也实在不大像话,换了岑祝风,好歹也不必再为着出兵扯皮。霜晚一面盘算,一面觉着,岑祝风同兵部尚书的位子之间,只差着一个客氏的大厦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