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怎么还变漂亮了呢。”哥舒府的消夏宴特地设在后园池中一处小丘上,清风徐来,几乎将池子铺满的碧叶间也起了波纹,在阔广的水面上荡散开去。
“是么?”霜晚举杯,松松落落一笑,她倒是对自己的容貌有数得很,只是这了解也并非是全然正确的,至少在她皇父的轻忽下,她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妄自菲薄意思。
“真的。”桃红向来便对霜晚抱有不少好感,这会儿恰好清闲无事,难得一聚,更是需得玩个尽欢。“小殿下容貌比起未嫁时也长开了些,旁人都说小殿下晚嫁,我却觉得正正好呢。那大单于何德何能,还遇着这么个出挑夫人。”
“好歹,他还带兵助阵,帮大梁反攻长安了呢。”这些年对于斡那,霜晚却是一反常态地嘴下留情,甚至时不时还会念起他的好来。她总是觉得,那城外大营的一场骤然之火,和上临风台的绝望一跃,正好两箱抵消,从此更谈不上什么亏欠。
“倒也是。”桃红并不晓得霜晚同斡那两人关系的内情,但本能地觉着,自己似乎也不应当对此过多品评。她只是有些可惜,这样般配登对的两个人,却不曾一起走到最后,也可惜得很。
“这酒还是醇得很。”霜晚举杯,任凭满浸椒桂香气的浓烈液体荡涤五脏六腑。这香气倒是分毫不遮掩,香得直白明朗,又野又蛮,仿佛塞上酒肆中的游女,一眼便认定了甘愿追随至天涯的心上人,这般急燎燎地表白心迹。
“你猜猜,这酒是打哪儿买的?”桃红已近微醺,檀口微张吐出不少甘醇酒气,“反正不是他们偷着带出来的宫里御酒。”
“哪里?”霜晚只是好奇。
“连大姐的酒坊呀。韦曲上的。如今生意才好呢,只是酿的少,每每出窑,不一会儿便卖尽了。”桃红倒是口直心快。
“你说连玑?!”霜晚陡然警觉,酒也醒去大半。她本以为,那个琳琅阁的花魁娘子将永不会再出现在长安城里,怎么如今……
霜晚获封监国公主后,也曾寻去琳琅阁,只是昔日宾客如织的十丈花楼 此时已是空空如也,旧幕黯然,满积尘土,上边的蛛罗也挂了来寻的霜晚满头满脸,似是在笑她痴,要她弃绝了这个念头。
酒坊。霜晚想起来,当初那个岌岌可危的昏蒙暗淡冬日里,她同连玑曾在那处有着蔓草梅树庭院的酒坊里一道提心吊胆地待过三天。那三天仅仅是一瞥,却值得她回味上大半辈子。
连玑。霜晚念叨着那个名字,细细回忆着那风流灵秀以至于尽态极妍的面目。这小小一处酒坊里,真的能让她弃绝世事,无牵无挂么?
消夏宴终了。霜晚顾不得醉步蹒跚,赶忙嘱咐车把式带她去韦曲。
虽是暑日,韦曲却游人如织分外热闹,满街遍目尽数被颜色艳丽的夏衫占满,女子们更是分外得意,酥胸雪肩炫耀似的纷纷自细纱衣裳里透出来,遥遥望去分外的赏心悦目。
酒坊闭着门,霜晚不管不顾地奔过去,朝那半旧木门上擂鼓似的猛捶。周遭路人有看她的,她倒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她只想见那连玑——哪怕一眼便好。
倘若这酒坊是她的毕生所求,自己也不会勉强。霜晚懊恼地蹲坐在一旁,若不是因了自己这层缘故,她大概也不会受人逼迫,弃了琳琅阁远去。她应该是十二分不愿见自己这惹祸精的罢。霜晚无奈。
门在最难以预料的时候开了,门中探出一道人影,两条纤细手臂却牢牢地环住霜晚,将她搂抱在怀里——她的温柔倒是一如既往。霜晚惊喜交加,眼泪倒是大颗大颗地向外迸。
她没怎么变,还是一身少年打扮,甚至还学了西园的风流公子,将发散下来,只在额前添了一道齐眉勒,颜色也是极匀调好看的。霜晚痴痴地立在原地,半晌才冒出一句:“你愿意同我回鹿鸣馆么?”
“自要你乐意,哪儿都是好的。”连玑一笑粲然。“我就猜得到,小殿下不舍得就这么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