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的那一天，几乎满城文武都来了。长安南门大营一片喧哗，霜晚乘在玉花骢上边，没来由一阵紧张：这样大的场面，她倒是司空见惯，只是觉得如今这阵势太过于诡异，不像是送大军出城，更像是一场众目睽睽的葬礼。
圣武帝终于露面了，这万众瞩目的帝王，此刻正乘在象舆上边，在几丈高的地方俯瞰着眼前的卒伍。
圣武帝下了象舆，缓缓行至大军阵前，霜晚甚至看得到他面上沛然的红光同喜色。
圣武帝身边倒是还带着个生疏面孔的人，模样看上去并不大气，已有不小年纪了，下巴却还是溜光，霜晚猜，大概这人是个宦官。
“特委司礼监秉笔太监仇英，为此番出征之监军太监。自此军中要事，你二人须得同他勤作商议才是，万万不可年轻气盛，擅自做主。”
那宦官一身红衣，看圣武帝时神色倒是分外谄然。霜晚不由得一阵懊恼：自己怎么偏偏就也是一身大红跃马裘呢，闹得同那老不死口上还不曾有几根须的，倒像是沾着亲。
“臣见过殿下，”仇英向霜晚致礼。霜晚这会儿却显着分外的傲慢，并不肯就此看那仇英一眼。——早上才吃过连玑亲手做的樱桃毕罗，她可不愿将这珍贵的甜食一股脑儿吐了出去。
哥舒迟向霜晚打个眼色，霜晚则心领神会地点一点头。心下里早盘算着上南面哪里弄来那性子猛烈的哑药。
军中本来便有着两个主帅，这会儿又凭空多了一个『监军太监』，哥舒迟一想便觉着头痛，自然待那仇英便不曾有什么好脸色。
“监国公主申娴，天策上将哥舒迟，为拯斯民于水火，特拔南征平乱。今赐两人御酒三杯，以此饯行——”
什么鬼。霜晚低声骂一句。分明统帅两人，却斟了三杯御酒送上来，莫非——这皇父是要看她两个的笑话？还是要将那御酒分给仇英——他也配？
哥舒迟微微蹙眉，上前接过绿玉斗，先勉勉强强饮了一杯，神色不情不愿，仿佛是要吞刀子。又郑重其事地将绿玉斗递与霜晚：“请小殿下再饮。”
“帅分二人，兵以御敌。”霜晚大概自己也不曾搞明白这话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觉着，四字一句地说出口，便有了些《诗经》里端方守正的味道。
“皇天后土，以佑王师。”霜晚朗声又是一句，“这三十万御林军，哪个不是长安子民？这八百里秦川，哪一寸不是山河表里拱卫长安？我大梁能有如今这赫赫武功，灿灿文治，实在是要谢那皇天后土，与众位皇祖。”霜晚觉着，这天地祖先的神神叨叨东西，圣武帝既然搬得来唬吓她，她又有什么理由不能再搬回去呢？
“这一杯酒，是敬天地与皇祖，愿诸天众神庇佑，大梁师出有名，乃战必胜。”霜晚对着面前众臣，分毫不带半点儿惶然局促神色，恭恭敬敬将手向前一伸，满杯甘醪洒落在地。
圣武帝这会儿的神色可并不是非常好看。霜晚索性不去管他，只拔剑指天，高喊一声：“大梁御林军，出师！”
随着霜晚一声高喊，四面登时金鼓大作，一阵人喧马嘶之后，这三十万“威武之师”便正式离了大营，向蓝关方向迈进。
“儿臣今日出关，愿皇父贵体安康。”霜晚驾在马上，还不忘向圣武帝一拱手。日照之下，那簇新铁衣上流光闪灼，衬着那『监国公主』愈发威风凛凛。
蓝关。霜晚看见远处那巍峨的城楼，叠在崇山峻岭之间，城头上招展着赳赳的旗，幡缕昂扬地奋飞在半空，那泼墨而成的一个“梁”字，倒是格外瞩目。
“听说南边多毒泉瘴气，小殿下怕不怕？”哥舒迟这会儿倒是有闲心思同她逗趣。“我可是听说，小女儿家最怕那蛇虫鼠蚁一类的呢。”
“真要讲起来的话，确实怕。”霜晚小声嘟哝一句，“不过哥舒将军既然在场，那我可未必。”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霜晚极目远眺，口中却还对哥舒迟吟着这两句诗，“我自打读书那会儿，便对能文能武的将军好感不少。”
“如今这真上了战场，哥舒将军可不要让我失望呢。”霜晚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