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娴这次来见为父，又是有什么打算么？”圣武帝抬眼看向霜晚，唇上髭须微动，问道：“是替哪个要好的求官，还是……”
“禀陛下，娴这次来见皇父，为的是请皇父暂舍骨肉亲情，允儿臣南下出关，替大梁解下这块南蛮心病。”霜晚从容应答道。目光中并不带一丝半毫的闪躲意味。
“出征，有天策上将压阵，你这一介女流，怎么偏要凑这番热闹？”圣武帝颇有几分不屑地开口反问。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霜晚正色回答道，“儿臣身为大梁监国公主，便应当为国家分忧，如今战事在即，自然应当身先士卒。”
圣武帝定定地看了霜晚，忽然朗声大笑起来，这笑声里包着的轻蔑意思在不经意间透出来，教霜晚觉着心生怨怼又如坐针毡。
“好，朕准你去。”圣武帝答道，一面唤来御马监太监：“长帝姬要上平乱前线，快去为她备几样甲，再牵几匹好马来！”
霜晚不动声色地看向眼前那道明黄色人影，那小女儿似的稚气面孔上却浮出不少隐忍意思。
“儿臣本来是不打算去的，”霜晚的声音很轻，“但本朝有个规矩，大凡平乱，必定做皇帝的须得御驾亲征，以正士气。这是皇祖的规训，儿臣自然不敢忘。”
“嗯？”圣武帝面上的笑容一瞬间冻住了。
“皇父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亲征平乱。”霜晚不管不顾地继续开口，“如今儿臣念在皇父年长，不忍奔波，亲征之事，还是由儿臣代劳罢。”
话里有话，圣武帝听见这两句，面色陡然一变：“朕可警告你。”
“不要妄想你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圣武帝的警告掷地有声，霜晚却并不打算就此做出什么“改悔”的打算。
一辈子也得不到么？霜晚慢慢自谨身殿走出来，面上神色却泰然得很，甚至还轻轻抬起头来，望一眼那湛蓝澄碧的远天。
岑祝风早候在外边，见了霜晚，面上的局促不安神色才放松下来：“陛下准了？”
“他有什么不肯准的？”霜晚一挑眉。
霜晚并不愿回渡月轩睡觉，自然也不甘心睡那长安城外大营的冷硬床板，而是转头回了长安北阙的鹿鸣馆。
当晚才到更定，便有侍佣进来汇报：“虞先生来了。在院里立着呢。”
“怎么不喊他进来？”霜晚翻了个身，笑嘻嘻问道。
“连姑娘不让啊。”侍佣答一句，“这会儿他两个倒是时常吵嘴。”
霜晚一瞬间又觉着分外的哭笑不得。
连哄带劝了半晌，连玑好容易才放虞平丘进门。霜晚听见楼下大门“吱扭”一响，紧接着便是密沓沓的脚步声，直上了楼来。
“再过几天大军便要开拔，我也是担心小殿下，才特地来送几样东西。”虞平丘正同霜晚讲着，冷不防身后连玑先闯了进来。
“我一直长在平康巷，还不曾见过哪个深情重义的男子，今日也来让我长长见识，怎样？”话里分明是带着酸意，那形状好看的眼睛却从来不曾正视平丘。
“连玑姑娘宽心，”侍佣赶忙陪笑道，“虞先生还是小殿下的舅舅呢，哪有拦着人家舅舅，不让他见外甥的？好端端一个小殿下在那，又不怕没了，何必这么盯着呢？”
“万一，”连玑大概是平素常得着这鹿鸣馆主人独一份依赖的缘故，话里更是分外蛮横无理：“他把小殿下拿被子裹起来，就这么扛了走呢？”
“扛不走扛不走，”霜晚无奈，“我这样重，虞先生那么瘦一个人——怎么可能扛得动呢？”
“你住口。”连玑这会儿分外不悦：“上回你喝多了，还是我背你回的卧房，怎么可能扛不动！”
好说歹说，虞平丘可算是得着个同霜晚面谈的机会，纵然这机会来得也是分外不易。
“这几天，还得多多麻烦虞先生呢。”两人独处时，霜晚忽然温柔下来。倒是教虞平丘半惊半喜的。
“虞先生可以自管对人讲，我有痼疾在身，这几天身子上也不大痛快。”霜晚缓缓道。
“你这又是何必呢？”虞平丘觉着，这一千年前的女孩子的某些操作，也着实太出乎他的意料——更教他难以寻着头绪，更猜不明白动机。
“让长安百姓晓得，”霜晚轻笑两声，未及开口便有了几分成竹在胸的意思：“这么个活蹦乱跳的陛下尚且在宫里不问政事，过着他的逍遥日子。而长帝姬身上还带着几年前的伤，却偏偏肯庶竭驽钝，披甲上马为国杀敌呢。”霜晚倒是格外的清楚，单单靠她一个凭空飞来的『监国公主』官职，自然难以服众，做出些教百姓赞叹的事情，往后向她皇父反戈一击的时候，也好“师出有名”些。
“会卖惨的孩子有糖吃。”虞平丘不知怎的反倒回忆起一千年后那几个明星来，看来这道理也分外具有普适性，用在一千年前，也分毫不显着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