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相却已经被淳于髡弄的有点糊涂了。
对外人来说,淳于髡只是淳于氏招上门的赘婿而已。
可是一天之中几个人讲到淳于髡事,带给他的印象,又完全是各不相同的。
比如在管家老纪的眼里,淳于髡却是个精于各种奇技淫巧,偏又杀伐果断,勇擒猛虎的雄主!
在家主淳于海的眼里,淳于髡又变成了小小年龄而有勇有谋的大丈夫!
而在梁老先生的嘴巴里,淳于髡就变成了个天性圆滑的小猴子,腹有才气的闯祸精!
可是在小家丁的眼里呢?他却又是个能使出一手好飞镖偏又爱捉狭的少年人!
王相不知道,淳于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大块吃肉,小瓮喝酒,自是人生悦事。满满一坛子的酒,大部分落入了王相和小家丁的肚子里。
梁老先生和管家,毕竟年事已高,又饮酒有度,是不会跟他们这些小孩子抢酒的。
等到酒空肉尽,月已阑珊,众人各自尽兴而回。王相与管家告别,回到客房,已经是满天繁星。
此处比不得山间,即便已经是夜里,房间仍然热的待不住人。
于是,王相便将竹床搬进了院子里,凉风习习,酒浆都化作汗液,被风吹干了。
人,逐渐又变得清醒了。
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对未知的恐惧。此刻,王相觉得自己便是落入了如此境地。
王相不知道,在杏花庄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而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怆的。
小时候,他家里的条件在庄户里,还算是不错的,有几百亩自己的田,有一头耕牛。
虽然没有大富贵,但是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的,甚至于还跟着先生认了几个字。
然而到了他十四岁那年,田观在蓬莱开始四处侵吞田土,不仅侵公家的,也侵私田。
归城的公家田土,因为有淳于海主政掌管着,他侵吞的最终都吐了出来。为此,两家没少打口水仗。
淳于海因为站住了公理,又掌管着归城的军队士卒,田观基本上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然而私田上,归城大夫就没有办法控制。
田观先是找人坑蒙拐骗,想办法让私田主欠自己一笔钱,然后这笔本金就开始用驴打滚的方式进行计息,最终像滚雪球一样,压垮私田主。
私田主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最终只能以土地相抵,而失去了土地的私田主,为了生存,又只能沦落成为他田观的佃户。
如果遇到不太听话的私田主,田观就让人威逼利诱,以换地的方式,进行侵吞。
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私田主手里的好地换成了生地,熟地换成了换地,大块土地换成了小块土地,最终仍然避免不了被侵吞的结局。
王相的父亲,便是被田观通过这种手段,被侵吞了土地,最终沦落为田观的佃户。
这也就算了,至少一家人还能活着。
更可气的是,田家小少爷看上了他的姐姐,便故伎重演,意图让他父亲拿姐姐抵罪。
王相的父母不从,便被田家小少爷双双逼迫致死。姐姐更是宁死不屈,亦自戕身亡。
而王相在杀了田家小少爷之后,也没了容身之地,只好亡命天涯。幸好遇到了管家老纪,被他救了下来,才能苟活至今。
多年的仇恨,在他心目中,并没有随着田氏小少爷的死而消亡。他始终认为,始作俑者正是田氏的庄主田观。没有田观,他王相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王相想到此处,顿时又觉得胸间有一团火,烧得他燥热不堪。直到天快麻麻亮,他才在迷糊中睡着了。
到了卯时,老纪过来找他时,他还在呼呼大睡。
吃过了早饭,两个人正要准备出发,梁老先生却找了过来。他说,他已经得到家主的同意,将跟他们一起去杏花庄。
目的嘛,自然是想去杏花庄,看看髡奴弄出来的磨坊。
白面馍和白面条,梁老先生是都已经尝过了的,很是合他的胃口,但是他仍然想看看,麦子是如何变成白面粉的。
看他说得好听,是经过家主同意的,老纪却十分清楚其中的道道。
梁老先生是家主的老师,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技都不需要用,只要哼哼两声,家主都会很痛快地给他放行。
梁老先生没有老纪的身体好,也骑不了马,只好坐牛车。这样一来,几个人的走速,自然就慢了。
但是,谁也没有办法,也不能生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牛车上,怡然自得。
而王相的心,却早已经飞到了杏花庄上。
当然,髡奴还不知道,梁老先生已经在来的路上。
这两天,他又跟淳于冬、黔夫、潘仁美碰了几次,最终定下了家丁的训练计划和章法。
此时,髡奴正在观看第一仓的首日训练——队列训练!
第一仓的家丁,去掉正副仓长,四十八个人,分成四个纵队,每队两个伍,正好十二个人。
他们毕竟是家丁,排队还是能排的整齐。但是,一旦走起来,很快就会乱作一团。
这显然是不行的。于是髡奴便让他们重新整队,喊着“一二一”的号子,进行队列走步。
“一是左脚,二是右脚。听清楚了没有?”
潘仁美大声地喊着。
“听清楚了!”
家丁们参加训练的热情,还是高涨的。好像很多粮食,都在他们面前,朝他们招手。
“走路的时候,先出左脚。听清楚了没有?”
潘仁美继续大喊着。
“听清楚了!”
然而,真开始行进起来,家丁们却又是先出哪个脚的人都有,甚至很大一大部分的人,根本分不清左右。
这让髡奴很是怀念自己上大学时军训的时刻,同学们也是如此这般,乱哄哄的,走路时同手同脚的,都大有人在。
不知道那些兄弟们,现在都还在做什么。估计谁也不会想到,他髡奴会跑到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髡奴看着场中的家丁,乱的一团糟,觉得这样下去完全不是办法,更是感受到练兵的刻不容缓。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真是上到了战场上,那就都是炮灰的命。
而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