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如今群臣之中,除了官棋申再没第二个。
曾经那寂霖约摸着也要到时候了。他风光了五朝,想他五朝元老,是亏了多大德,后继无人?这不是我说的,是群臣说的。若不然,他在朝中的地位真的就不可撼动吗?别逗了,没有铁饭碗,我这皇帝人说反我就反我,何况是区区宰相。他再大大得过皇上?大得过我大清万万子民?
我去维护他的面子,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大清国;不然你以为?我对他就那么有私心?早年他助我得大权,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刀家权力在握,他也如墙头草一般,只是他这墙头草看出来哪阵风强哪阵风弱罢了。
后来国家开始急需人才,那时候这人才起了大作用,清正廉明在那时候也不是说说的。细想想那时候贪来的钱有什么用?没地方花。一百两白银都不比一百斤土豆地瓜实在,老百姓宁可要后者也不要前者。当时,哪个傻子要黄金白银这种不顶饿的东西?开仓济粮,大清国穷的就剩钱了。粮食都没地儿征;
等到了如今的大清,想必从碎虚五年到如今这两三年,他们二人绝交有个人恩怨,自然也有这公事上的分别。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我是佩服官棋申这一点。说是刚正不阿有点过,但是这人却是骨子里有那股劲儿,让人搞不大懂。
刚还没走出门,就听后面有叫喊声;
“陛下!等一下——!”
听这声音便是林小爷,止住脚步转身瞧去,他颠颠颠的跑来,努力喘匀气。恭敬拱手,“陛下。”
“怎么了?”我皱眉问他。
“陛下,老爷说让您路上小心。老爷想让您替他,给寂大人请安。”他笑笑,“毕竟寂大人有恩于我们俩。过会儿,我们二人再亲自拜会寂大人。”
林海说完之后还笑了起来,这是个很开朗的人。也难怪这两人会走到一起,性子也都互补了;听这话意思,我明白了。
“好的,朕知道了。”我回应了他,便与我哥一同走了。
路上,有些沉重一般。至此处人流减少,吆喝声好像也远远地了。他并没有问起林海的话是什么意思,大概他也听得懂。至于他们爷仨儿的事情,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八条街也很长,当我哥问起了他们的事,我便从头叙述而来;
林海祖上是北京当年富商,后来在他出生不久举家北迁,落至奉天。他不到二十岁那年,祖宗本着落叶归根的想法,说道是死也要死在故地。举家又回到北京;结果没过多久,天下光复。却又闹起胡乱,子禄氏复辟。当年的家业如今还依旧繁盛,作为一方富甲,他父亲被子禄赜的人拉拢,只因为没有马上答应,被落个谋逆罪杀了头。
子禄氏对林家的报复还没结束,将宅邸强制充公。他们一家老小流落街头,曾经还给寂霖一家做过工。如今,林宅被挪作私用,也没有判回给林家的继承人。没错,继承人也都死光了。历史遗留问题即民不告官不问,虽然这是在大清元年发生的事情,但也不例外。林海是林家唯一的后人,唯一还活着的后人,故这宅子他没有去要,官府自然没有给判。
也是林海最为落魄的时候,遇到了官棋申;这世界真是神奇,一个在奉天,一个在南滇,两个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竟然可以相遇?然后会相爱相守。这当真是神奇。要知道那个时候,能有口饭吃,还能喘气,这简直就是人生的全部。
说到此便难免感慨,感慨感慨着,我哥问我:“官棋申呢?他又是如何的身家背景?”他此一说,我竟一愣。对于官棋申我了解的当真太少,只知他是南滇人,约与前朝子禄氏有一定姻亲,可这又是祖上说。南疆当年是战乱最集中最频发的地方,也可谓是战火的中心点。他的家,恐怕早便没了。
每个人的身世,竟都如此扑朔迷离。我这一辈子,都算什么事儿。不仅仅我自己是这样,身边的人也都是这样,约摸着这就是无缘不聚无债不来罢。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身边的人也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也是互相影响的,我身边的人什么样,我可能就会变成什么样;说明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尴尬笑笑,我摇头——当真什么都不知,他和我关系近,却犹如拿着刀比着我,要我干这个干那个,我们之间商量的事情都还没有达成共识,哪里来的功夫去关心他的身世?
“这我不清楚。”我只好如实回答。
听完我的回答我哥笑了;
“傻小子,让自己大臣耍得团团转?”
“本来……本来就是他太厉害。”我结结巴巴的回答着。
不过这问题我想着有谁知道答案,思来想去,答案便来了;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到了寂府,想必寂霖肯定是有答案的。可寂府门口如此热闹是怎么一回事儿?一群着绯色官服的人站在寂府门口,这要闹什么百官朝拜吗?
走近时,所有人都还没注意到我。至门口,人群中应是有人瞧见了,门口的侍卫瞧见我,一怔。只听身后先有个熟悉的声音冒出
“仙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早说过我老了,我耳朵不好了——那大概是六年前我出家的时候;此时那法云寺的住持,当年还是小小沙弥时的慧妙与我说。他说,慧涵师,外面有人说你种种过失。那时说的话,我如今还记得。
我说,我瞎了,我聋了,我傻了……没错,我没有说谎。至今年夏至左右,已然过去六七夏,若我依旧是那法云寺僧,或许风轻云淡至今不改。知至今日事,只恐曾经行之处留踌躇。舍去具足戒,乃至菩萨千佛大戒,我是愚昧。不过我虽然舍去种种大戒,乃至菩萨戒之戒相,心戒又如何舍得掉?我虽舍去种种大戒,今持五条大戒,明曰杀盗淫妄酒是也,此五戒通在家出家,乃一切戒之根本,断诸恶入世之根本,既断诸恶,乃是诸善。断恶即是善;
如今,我也确实是老了。对于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听见亦如未有听见,未有存在一般而过。我的耳朵好似也不比从前灵敏,从前五尺之外什么声音我都听得到,甚至连弓箭触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世界变的嘈杂;而如今,更去听听心里的声音了。
身后众人跪地叩首,道陛下万岁。侍卫见我,后对我行礼,带我进屋上座。
不愧是当今丞相,帝国国父。他的宅邸我没来过,但在承明宫的高墙上,你能瞧见一处就像第二个承明宫一样的地方。高宅大院,后跟着的院子无数丛,不清楚纳了多少妃嫔娇人一般。人知道这里的人是大清国国父,人知道这里的人是大清国国丞,是个老头儿,那这些地方,放的都是什么呢?不是美人,他那老婆子就是一介布衣,相扶到老。
——我从未来过这里,只是远远看过,那么今日我便要一探究竟这国父宅。到底是国库大,还是这国父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