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下诏。
“奉天承运仙帝,诏曰;子禄氏王朝王氏太后心悸而亡,朕念其年老,德高望重。与子禄氏王朝顺昌帝同葬,但不可发丧,钦此。”
这旨,是八贤王亲手接的。
今日,老祖宗头七。
宫中上下,正在办超度。
谁也不知道,此时老仙帝爷二弟子,已经出了京城。
举国哀悼之际,镇国寺中香客也是零零点点,梵声传唱。
在大雄宝殿内,我将一块竹简,系在两侧的超度位置。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我,香客零星,僧侣们也该忙的忙。
“鹰王,你说我这步,是不是走错了?”我轻抚着竹简,竹简上几个字——佛力超度王氏往生莲位。四小叔敬立。
我实在不想写上我的名字,我觉着我也没脸写上我的名字。
“她年事已高,又病着,似乎碍不着我的事儿。”我收回手,看着,心中不知为何有几分愧疚。
“该杀的人都得杀。”鹰王说词却无狠毒之意,只是淡淡的。却又是,偷叹了一声。“仙帝爷您仁慈是好的,但如果是愚仁,那只能是与盼望的结果走反路。”
我不知再说什么好,也就不言语了。
记得我曾经无数次说过别人愚忠,此时我不忠于别人了,开始愚仁了……
是么?——帝君就要冷酷无情,挡在路前的,一个人算什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的妻子又算的了什么?自己亲兄弟,亲生父母,一奶同胞都可以杀,是么?
我曾以为我这样就够无情的了,我杀的人怎能用万人为单位来计算的?想必几十个十万都有了。
好人也有,坏人也有。兽人也有,修罗人也有。说句不夸大些的玩笑话,世界上还有哪个人种我没杀过?
只是我气死这老寡妇,心中倒是有几些愧疚,几些不安。
罢,罢,罢。
若我心安,又怎会来这镇国寺呢。
回罢,回罢。
不出意外,明天大一早儿,老八就得来求见我。
坐在车上,我久久不语。
鹰王似乎知道我心中犹豫着什么,也不多言——他知道,我此时需要静一静。
路上,遇到了上山走坟的乾道坤道,看他们往山上走,再仰头看山顶。
但愿这香山可安,天下可安,不枉子禄朝覆灭。
——老仙帝爷,弟子学会了无情,是否可以治理好天下?您的无为而为,弟子实在学不来。
“老祖宗治世,为何道?”想着, 不知觉着就问出来了。
鹰王似不知我是在自言语,还在问他,也没答。
良久不语,他才答道:“老仙帝爷与您当今处境不同。”
“嗯。”我点头——无情,无情。
朕的天下,不许任何人影响、玷污。不管是人,还是兽人。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种族。
到了宫中了,我倒没急着去永思轩,而是去了永安轩。
“幻魔,你去兴庆宫,给我听着皇帝亲王都说了些什么。”——子禄赜那种人谨慎,但与其亲王却是未必。
如斯,就看谁有心眼谁没心眼了。
没心眼儿的,马上就死。有心眼儿的,还能苟活一阵。
幻魔走后,我开始翻弄老祖宗的遗物。
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些事。
老爷子早年的书法都是行书,然后是楷书,接着是隶、篆书,等到了晚年,就是近五六年的事儿,就是一些章草。近期的,一年内的,就基本都是狂草。
那堆鬼画符,我全得猜啊……
这似乎是一个人的一辈子,一辈子的性格变化、看法变化。
早年洒脱却还有律,紧接着意识到规矩成方圆,克制洒脱,形成另一种美。遂即意识到,人落叶归根,字临其祖源,后来年老,洒脱却厚重,晚年则随性,却还狂野。
很容易联想到,黄昏下,不服输的老将,不服输的斗魂。
忙活半天,也晌午了——没整理出来些什么,老爷子也没什么宝贝,只是整理出一些他的字画,放我轩里去。
奴才着手办了,我实在实在是累个够呛,上了堂,坐在昔日老祖宗的位子。
此时,有风刮了进来。
我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屋外好远的地方。
似曾相识源之感——好像,修罗大殿上,就是这种感觉。
此时,倒是安逸了几分。
乘风望去,大好河山。却道是,平世潇洒恐难矣。
………………………………
转天,正月二十五。
期间倒是有一个挺有趣的事情,二十四那天晚上;
“我哥怎么说?”
“给您书信。”
书信上无非是安好,安好,不苦,不苦。
不过最后倒是有个有趣的事情——“另,烟草收到,谢弟好意,次回请自动手——兄刘一云碎虚元年正月二十四晚亲书家书一封。”
嘿,他怎知道那烟草不是我亲自配的?邪了门儿了……这还能抽出来?
抽了一斗烟——没什么感觉啊……
“嘿……他怎就知道不是我亲手配的……”——不行,我得研究研究。
也就那么一想,说来今天还有事儿办来着。
不知怎的,这一晚睡的很香,早上太阳高照才醒来……
反正不用上朝,各家各地都在忙活,也没人来忙活我,我倒是一瞬间闲下来了啊。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了梵音传唱,不知怎的好像还有哭声?
“顾自忠。”我在穿衣服,“朕不是说不许发丧么?怎么来的哭声?”
此话问的顾自忠一脸茫然,
“仙帝,没有哭声啊……”
——那我听错了?幻听?
罢了。我杀了那么多兴庆宫无辜的宫女,说不准啊,要遭报应咯。
“哦,我听错了。”自嘲着道一句。
吃着饭,我无喜无忧着,难得难得……
“玄清不高兴?”
她一说我一愣,放下筷子抬头看她,“从何看出?”
“看你面挂严肃,肯定有不开心的事情了罢?”刘若看起来很机灵,又很文雅,妃色衣服却不娇艳。
我微微莞尔,“这次你可猜错了。”说完,我接着吃。
尔时不久,顾自忠来报:“仙帝,八贤王求见。”
——我不请他,他也会来的。加上兴庆宫王氏死了,他最易牵扯的就是我。
“宣。”
“是。”
“宣,子禄琋觐见!”
“我先去卧房。”言罢她起身就要走。
我一把抓住她,她不得已坐下了,看着她,我轻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不用走。
她目光躲闪,最后不得已,接着吃。不过,吃的好像不大安心。
似乎听到脚步声一阵,进了来,却没动静。
“参见仙帝。”闻抖袖之声,对刘若搭了个眼色,刘若往后瞟了一眼,点头。
“想通了?”我若无其事,接着吃饭。
“臣愿追随仙帝,至死不悔。”
我轻点头,放下银筷子,却没记着转身,“王氏是你生母,她这一走,走的也不是时候。朕能做的只能这些了。”
“谢主隆恩。”
我擦了擦手,放下——成,我也饭也吃消停了。
转身,“你平身罢。”
大丈夫能屈能伸,真不是盖的,从参见,到谢恩,一直跪着?
“自此,恢复你贤王之称。”我看着他,嘴角微微抽动,“但,不是亲王。你明白么?”
他又是跪叩首,“谢主隆恩。”
“免了罢。”我轻哼一声,“一切改邪归正的亲王,封号不变,例银不变。官职,相当于朝中正三品,不可摄政,不可商买。”
“是。”八贤王起了身,恭敬答道。
能屈能伸,能屈能伸——不知此人在我身前是好,还是不好。
“王氏的事情,朕就教给你办了。”我故作深沉无奈着,“唉……朕,只能做到这些。”
“是。”
“你去办罢,让你几个兄弟节哀顺变。”我对他一挥手,示意他退下。“跪安罢。”
“臣告退……”
——此人非同一般,却也一般得很。
也是拿此借口,敷衍自心了。
现在回首望望要他不要他区别并不大的。
所以说,他的生与死,他的家人生与死,他子禄氏一脉的生与死,都在我手上。
王氏,子禄氏,都别太放肆。
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再差再差也可滥竽充数一番,若没有价值了,无非俎上待宰的鱼。
如此为用,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