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男子举起杯来。此时我方才注意到，此人面色阴森，目光中充斥的谨慎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的。一身的素色，坐在谭少爷身边显得有些平庸到不惹人眼。不过——当你注意到他的时候，这人就不一样了。
其实这样的人我最了解不过。我如今亦算是一名浪人，若以浪人的角度看他，此人肯定不一般。不过，此不一般非彼不一般，他不一般在为人，而不在官场。
世道变了，此人能和这谭诚勋搭边儿……看着谭诚勋不在意他，那臭小子心里哪里有什么权势的分别？但看得出来，这俩人关系不差。谭诚勋虽然没名声，他爹谭咏功可是富甲一方。外人巴结着谭小少爷都来不及。看着此男子不是冲巴结他来的；那就一定是官位比他爹还高。
——八成，冲我来的。
听说陛下早有密令说要找我，可这密令都流传到民间了，算什么密令？倒是成了非明文的逮捕了。谁也不晓得我什么模样，但是我这银发乌衣，着实看着就扎眼。
既然是冲我来的，那甭躲，有话咱就摊开讲。
“我听小谭少爷与谭老爷讲，先生可是器材之辈。”言此，此男子冷冷的微笑，端起酒杯，双手敬我。
看如此，我冷哼一声，“爷我不喝无名酒，今日看着谭咏功又要跟着吃锅烙的面子，跟你喝。”左手放下筷子的同时，右手单手端起酒杯与他碰杯；他是郑重，到我这里倒是变成了轻视。
饮后，抿抿嘴。一口清爽菜压压酒气。此人倒是叨了一口驴肉；
“我说，听你口气你和谭咏功挺熟悉啊。”
“熟悉谈不上，我家老爷与其是同窗旧友，当年一同考取功名的。”
谭诚勋似乎丝毫没有听出来我话里的不屑——这孩子好像听故事听习惯了，啥事儿都跟没自己事儿一样？我俩人淡然吃菜，你一句我一句，他摇头尾巴晃的。
——跟谭咏功同年的，还有几个活着的？那批人里……都是在江苏等地为官的，如今活着的也都四五十岁了，一番波折下来有几个活着的？
“老爷活着呢？”言语在这个时候开始变得尖锐。
“自然是的。”
“哦，哪个啊。”
他轻笑一声，“爷，小的劝您听我说话之前，先把筷子放下。”听到这荡漾着讥讽的语气，略侧目的瞟了他一眼，筷子停留在半空中；
听他这话，回应的却是略乖顺——我放下了筷子，吧嗒吧嗒嘴。“哪个？”
“大清国国丞。”
——现在丞相是谁？
“寂霖，寂老爷。”他淡然的笑着；还是刚才那阴森森。
“哦，我还以为谁。”我毫不惊讶着，继续吃。深吸一口气——老友啊。这一别就是如此久，他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小师爷。“他硬朗着？”
“老爷硬朗着。”
这厮也对我的反应丝毫不意外，甚至异常的平淡。绝对是有备而来——想想他联合着小谭少爷从安阳追到了保定？是，进京顺路。但其中有多少目标，可想而知。“小哥，您认识寂老爷？”那小少爷又开始端着星星眼向我好奇了。
听闻如斯，略算笑意。“那老家伙……”口中喃喃着；
前清他把着政权，如今到了现在的大清国，一波三折之后，还是国丞？老寂怎么不姓姜，如此大器晚成。
皱着眉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放下筷子，也算是吃个半饱；在我眼里，酒和饮料本无区别，此时虽然是酒过三巡，也谈不上醉不醉，和平常也没区别。
“您好酒量。”
“我不贪酒，自然是好酒量。”深吸一口气，“换做是贪酒的人，越是想多饮，越是醉的快。缺失了威仪，不知如何的丑态。”
——贪图大清江山？差不多。未曾在意这些，所以得失无意。寂霖如今到底是倒戈，还是……
这让人琢磨不透。陛下到底要怎么样我？又是一个问题。他迢迢而来，还带着小谭少爷，想必我们在安阳是脚前脚后。与谭咏功熟，铁定是明白了我和小谭少爷聊的略来略来，带着他追到了保定。
瞧他不紧不慢，想必不是来杀我，就是来迎我。
“官棋申。”
默默点头；小子从来没听说过，寂霖哪里来的这人？想必，肯定是陛下的眼线。当年发生了什么，这就是一团麻，解不开，看不清。他什么来路，寂霖清不清楚都未必。
“我叫什么，我就不用说了。”
“陛下一直在找你。”
“他找我干什么？”
我的两句话，忽的改变了官棋申的颜色；他突然一愣，就像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我会……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一位知之者，忽的被一句话推翻了全盘的理论一般的吃惊。如今，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是我不顾兄弟情分。他还找我干什么？”
“你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此人定是祈霄的眼线。
“亲兄弟因为皇位你挣我打死死伤伤的还少么？官小哥，您想的有点多。”
“可……”
“正因为我们是亲兄弟！”酒盅往饭桌上一拍，“我们的事，你和寂老爷都甭管。”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小谭少爷好像不是不明白，也……跟着有些失落了一般。
“这酒，就喝到这儿了。谢您了爷儿们。”起身拍了一下谭诚勋的肩，大步而去。
酒馆里，一切都很平静，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其实；却也没发生什么。
面对一桌酒菜，没心没肺的小谭少爷也是紧皱眉头，深叹一声问道：“官大哥，小哥他何等绝情？”
官棋申面色青紫，但过了半晌之后，似有悲从中来之意，“唉……”双手有些不老实的放在桌上，摇摇头。“行了，吃饭。这事儿谁都别说。”
“嗯，那怎么跟寂老爷汇报？”
“就当，没有看到他。”他的面色又不好看几分，但渐渐有些惨白了，似苦似悲似惋惜；
“明白了。”
“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