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门大敞四开，灯火通明。远处灯火尽散，而脚下的那一块，繁华尽然。寒风萧瑟，这气候说变就变，看起来对修罗人没什么改变，倒是对我的影响挺大。
我在北京长大，按理来说怎会怕冷？冬季大雪纷飞里漫步，好是有趣。而如今怎么就怕冷了？
——哦，约摸着是湿寒，再便是七情故。
一甩袖，转身进了屋；这一天，便是这么度过的。一会儿出去看看，一会儿进来转转。按修罗王的话说，总是见我心神不宁的。可是，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许是过于无聊了。
入夜，一切都暂时安定了下来。主区的安定，是暂时的，明天会更提心吊胆。而牧猎场将士们的安定，仅仅是为了明天的战场喧哗。
或许他们中会后很多，会客死他乡。不过听修罗王的意思，这两天修罗铁骑情绪异常高涨，这个不需要怎么担心。归根结底，同根同源，一方水土一方族，一脉血亲一脉流。虽然阔别至今几千年有余，但血浓于水。祖先的发源地，即便再怎艰苦，也会有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死在故土，他们都很讲究这个。不单单是他们，大清也是这样。落叶归根。而如今，让我们这些已经没有家，也回不去的人，情何以堪呢？
也罢，老爷子的看法对。一寸国土，一寸故。如今也只能如此的开解自己了。面对死亡，其实自己的死亡不可怕，亲知的死亡才是可怕的。那种感觉犹如死的是自己。
回到了帅帐，取出了那把桐木琴，坐在帅案前，放在腿上。手触琴弦，叹了一口寒气。“今晚怎有了雅兴。”
凝视琴弦与手，我默默苦笑，“人世匆忙，今时念旧去。殊不知愀然，今时已成旧去。就如此无限循环，直至生命尽头。”
“思来想去其实人人都是这样罢？——非我一人。”
“倒也未必。”他哼笑着，“但我要承认，大多数都这样。”
“人说是知足者，常乐。”
似乎真的是这样，人要知足的。听罢，我且连连点头；若是没有他，我今朝会是如何？一错再错，一错再错。可错也有错的理由，至于这个理由是否是对的——我觉着，我没做错。
可偏偏早不应晚不答，搭错了弦偏偏在战乱的节骨眼上。也许是孤独，让人变得脆弱，难以坚守缘由的刻板。可这本不是错的，我们也没错什么，错的是时间，是时间的错。
也罢了，这辈子的时间就没对过——我曾无奈，不过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无奈的。
侧眸望去，修罗王安逸的坐在那里。念起他的温柔，我的无奈转瞬烟消云散。几经波折，不知不觉间烟也戒了，烟袋锅都没带。说起来此行还真是轻便……
其实我清楚啊，最后能活着的，只有我自己。至于能不能回去，我也不知道。
不过，希望不要是这样……
话不多言，广袖流云，眉眼微笑；笑我自己一生须臾不定，笑我一生手中最好未曾知晓，笑我一生此时方是幸福安乐。
——我的二十四年之中，有很多遗憾。遗憾于很多话没说出口，遗憾于很多事情没有做，遗憾于很多很多。有大有小，有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有儿女情长悲欢离合。不过，我不后悔。
人生中很多的美好，不知什么时候会想起来；那一瞬，心间就被染成了当时的色彩。
指腹轻过最后一个音，双手落在琴弦上。“风若拂兮，飘飘然。音散于此兮……”
话未语完，不知哪儿来了一阵妖风。从门口横冲直撞、烧杀抢掠的冲过来，绕了一圈儿，滚了。一阵凉风，吹得我直哆嗦，几多银丝散在了脸上。
深舒一口气——人倒霉啊，喝凉水都塞牙缝。刚风若拂兮这边给你来一阵妖风，真是……上眼药儿。
放下桐木琴，我自嘲的笑了笑，无奈摇头。唉，天公不作美啊。
殊不知此时他也笑，默默站起身来；许是，他在听，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听众了。听完了，也就要走了——他默默进了内房。
偷叹一声，道是也罢；
才舒了一口气，算是放松了，琼璇回来了。疏散工作已经完成了，明天可以一切照常。夜也深了，便不留人守夜了，遣他去偏殿休息了。
——得，我也，该休息了。
进了卧房，他却还没有躺下。今日，我怎么觉着他也有些反常。
到他跟前，张着手臂。整个人瘫倒在他身上。
他忽的笑了一声，紧接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过身来搂着我，坐在了床上。而我则安逸的将头枕在他大腿上躺着。
看他一脸认真，我故作笑意——或许他也有心事，可在我面前，他将一切都隐藏了起来。不要让我知道，不要让我发现。什么事，都自己扛过去了。
见我笑，他也且嘴角微扬。右手轻轻梳理着我脸上细碎的散发，“明天就上战场了，怕不怕？”
“你当你在哄孩子啊……”
“可不嘛。”他坏笑道。
我娇嗔一声，“嘁……”别过头去，脱口而出道：“我才不是孩子。”
转瞬，又是黯然，“可是，我还是有些怕。”
“或许我不是害怕，而是，恐惧……”
抬起头，看到棚顶的雕梁画柱，我深舒一口气。他没说什么，轻抚着我的脸，短叹。“我也懒了，懒得去争斗。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或许，这是我们的定业。”
“就像兽人一样，它们注定灭亡。而我们，注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发展的越来越不好。”
——如果这种情况没有改变，那么如今的现状也无法逆转。
听到此，他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你总是习惯性的想多。”他笑道，“即便我安慰你，对你也没有帮助。”
“我想，这时候默默地陪伴，是我能做的，也是能力之中做到的最好的事了。”
听到此言，我虽无奈，但也难免欣慰。默默抓住他的手，“你能做到的，是所有人都做不到的。”
“对于我来说，你也是一样的。”
他叹一口气，接着道：“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啊。”
——蠢货，你不也是。对于我来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你，不可缺少的，不可代替的。
即便我拥有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是即便这样，身边的周围的一切一切，都是唯一的。何况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和事呢？
所以我总说，人念过去，不觉间现在已经成为了过去。即便活在从前的记忆里，也要选择那段快乐的日子，让它支撑你活在现在。正因为经历过分别，才要晓得珍惜现在周边的人和事，都不要轻视。因为可能一个回首，一个转身，人或事就不再了。
许是这几天太累，不知觉的就睡着了。不过我有一个好习惯，不管什么时候水，早上到了时间就醒。等我起来的时候，突然觉着好冷好冷……
昏黄的灯光，晃着明黄色的被褥枕头，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刚刚坐起来，脚耷拉在床边，没有出被窝，就觉着头痛。
——这是怎么了……
不对啊，我今天要出征的啊。可如今只觉着身子冷，鼻子蹿火。约摸着，是感冒了。
内房的门帘被掀开，远处的人一步步走来。“传膳么？”温柔的嗓音低声问道。
我没有答应——不行，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倒了，可要出事儿。
修罗王没有发觉什么，坐在我身边。许是他以为我还没睡醒；借着昏黄的灯光谁也看不清谁，仅仅是一个轮廓。
隐约间，听得清呼吸。而我的呼吸深重急快；不用说，风寒。
“你怎么了？”他问道。说到此，右臂搂住我。我也作势就倚靠在他怀里了。
还好意志清醒……可是我怎么，还是脑袋昏昏沉沉的。这可怎么打仗。唉……
发现到我的不对，他下意识的用手摸我的额头。怔了一刹，又用嘴唇试了试，“发烧了？”昏黄的灯光下，隐约看到他皱眉，不知是在忧愁些什么。
“没事……”我喃喃道——此时也只够喃喃的发声了，好像没有什么力气的感觉。“把周越琦他们叫来。”轻咳一声，嗓子火辣辣的疼。
——真是，这破身子骨，关键时刻病了。
他无所动。
“唉……真是，这节骨眼病了。”
他偷叹，也不清楚他叹的是什么。我若病倒了，前前后后的事都得他主持了，这好像不大容易。“祈清，仗先别打了。”
在他怀里，我默默摇头。“要打的，如今若是传出来我病了，士气肯定要消减。即便我不能上战场，这仗也得打。”
隐约间，看他目光一亮。或许他在暗自高兴，我终于服输一把了。
——为了你不担心，我也且只能服输一把了。我若不依，他肯定又要担心的。“那你就别上了。”
他似乎在思索什么，顿了顿，用手蹭蹭我火辣辣的脸，“我在这儿照顾你，前线的问题，我给你联系。”
我默默点头；即便是病了，即便是误了事了，心中也有几分暗自的高兴。“琼璇！”他高声对门口喊道。
听闻脚步渐渐近了，掀开门帘，堂下一跪，“属下在。”
“去叫御医。”
他愣了一刹——看到我精神不振的样子，愣了一刹。转瞬应了是，转身而去。
“周越琦与鹰王过一会儿会过来接驾，具体事宜到时候你跟他们商量。”他深舒一口气，悄悄地站起身来，缓缓的将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抿了抿嘴，“我去打点一下，御医会在他们觐见之前到，我把内房布置一下，到时候指点社稷，就在方尺之间。”
我笑，默默点头；他走后，我深舒一口气。
——他为了保全我帝王的威严，想得如此周全。我感觉得到，眉间的哀愁他都看得出来。我心系中州，至今已有很久与中州没有联系了。心系战事，哪成想刚决定亲征就病了。心系苍生，却无可奈何。
哥啊——祈清是不是一个不称职的仙帝？或者，一个不够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