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睡得很安然，醒来之后他的气息仍然围绕着我，揉揉迷离睡眼，有的只有身上裹着的一件红衣。拿起来嗅一嗅，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抱着他的衣服，就像有他在身边的温暖。
又是一夜过去，浑浑噩噩的一天又开始了。不过，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大士慈悲，设法令我明理。似乎更清楚了，家到底在哪儿。将一些琐碎的东西寄存了起来，手上的两枚戒指，还有他的红衣；摘下戒指的那一刻我并没有什么不舍，相反觉着这次是真的得到了。
上午，在楼下洗了个澡——没有那疯子我不想自己倒腾水，还是在楼下比较方便一些。不过窗口就在我右手边，这有点让人接受不了……还好有个帘子，人来人往的，投影都能进来。
洗过澡之后只是裹着外衣，凌乱的头发还带着水珠，懒得去擦干，只是躺在了床上任凭热烈的太阳肆意的侵略，虽然没有过多衣物的遮盖，身上也是暖暖的。盖了一半儿衣裳的腿无力的摆着，深吸一口气，吐出去一口浊气，觉着浑身舒服多了……
晌午的时候，和福大铨喝了最后一盏茶，我说明了我要走，也没有吃过午饭。他问我什么时候，我选择下午，没问我为什么，也没问我去哪里。让我感觉温暖的时间其实就是午后，刚才我还假想着照耀在我身上的其实是午后的阳光；没有上午时分的薄情，没有中午的炎烈，也没有傍晚时分的寂寞与无情。是真正的温暖……哪怕对于我来说是微乎及微的感触，也异常让人渴望。如绝望深渊里的蜘蛛丝，也会燃起生的希望一般。
下午时分，带着柚儿，辞别了福大铨。福大贵和福小安去当差了，还没回来。福大铨在客栈门口，送别了我。结果没走两步，这有些日子没来人的客栈，竟来了客人。没多言，福大铨只好进去招呼了。
大街依旧喧闹。
“哥哥，我们去哪儿啊？”
听到柚儿的话，我没急着回答。深吸一口气，“回家。”
一夜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不过……我倒是做了个梦。梦里金银为地，流水清凉，围着流水有好多只孔雀；有蓝孔雀，有白孔雀。然后突然有一只蓝孔雀对着我，抖了抖尾巴，一下子炸了开来。虽然是金银为地，不过不是奢华，而是静雅。若说世间上的金银珠宝是烈火，那么梦里的就像一汪清泉的甘凉。
情执我爱犹如烈火，那么那一汪清凉，一定就是非欲。
——城东，法云寺。
阡陌南北，柚儿眼中还是充满了好奇。眼瞧近了法云寺，她盯了盯，“哥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她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主要不清楚怎么解释她才可以理解。“你怕遇到爸爸和哥哥？”
柚儿扯着我的袖子，不再说话。不过良久之后，点点头。心中突然没有了什么感想；没关系，孩儿还小，慢慢来。会好的。
与路上不紧不慢的行人没有什么区别，午后的阳光暖热，伴随着鸟叫，百年杨柳阴阴丛丛，抬头就被散射的光照耀了一脸。低头繁茂的草地，多一抹清新。
宁静之中，突然听到了一声鹰鸣；好熟悉的声音。震耳欲聋，似乎听着情绪不好……
“快看天上有只大鸟——！”
众人的呼声还没完，马上另一个声音就接了起来，“快跑啊，快跑——！”
大家的话音没落地转瞬人已经跑光了。柚儿紧紧扯住我的袖子，埋藏在我身后；一切还没完，说时迟那时快，忽的地大震动，路边杨柳身子摇摆，偏偏倒下。一阵风呼啸而过之后，眼前是一片红。
看到这片红总能想起来我的堂侄玧琦，那个地方，回来的，细想想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生死隔断后，寂寞充斥了天涯。在那时候起，我没有了任何亲近的人。
红鹰如今瞧起来英姿不该倒添壮严，看到我之后，目光很是平淡。
“哇哦……哥哥，大鸟诶！”
“咄！什么大鸟。”红鹰开口讲了话。“我本雏凤，率百鸟护此世帝者，岂你黄口小儿可轻慢的！”
柚儿紧拽着我袖子，向后退了半分，“哥，哥哥……大鸟，大鸟会说话。”一脸好奇又略害怕的样子。
我笑笑摸摸柚儿的头，没说话。
“想你就不是一般来头，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帝者，您前往何处？”雏凤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问起我来了。它落地俯首，凝视着我。
“法云道场。如何拦我去路？”
“所做何事？”
“出家弘法，普利群生。”
“休！帝者且回！”
“不。”很决绝很任性的一个字。
“帝君宝位换袈裟，换否？”
“否。”
“咄！”
雏凤呵斥道，转瞬怒目圆睁盯着我，“咄哉帝者，帝君宝位，才子佳人皆可抛，是事云何？”
听到他的言语的笑笑，起先是笑笑，转瞬成了狂笑；
“咄！笑何？！”
“我笑你。”正了腰身盯着雏凤，四目相对。雏凤显出了嗔像，与我的淡然成了反面。“你有大福报得以护八千世帝者，却没有福报听信正法。雏凤，我问你，你出世多久？”
“此世界天地生成，凤同出世。五十万年一轮回，今值七次轮回。”
“你出世已有三百五十万年，实是大福报。”惊叹着——未曾想过这天底下还有见证了如此多风华变迁的生物。不过转瞬只是漠然一笑，“那么你为何阻止我出家？”
“帝者德和，往北而去有无量喜乐，五欲自恣，施令天下，何苦做那秃头沙门？”雏凤瞪着我，那种神色恨不得吃了我一样。
“我问你，你为何要守护帝者？”
“帝者存世，天下人福。必能顺应民心，安稳大局，造福万民。”
“民之安乐必然离不开生老病死，是否为究竟安乐？”
雏凤浑厚的声音突然没有了，停顿了一下，嗔像也马上败下阵来。支立着跟刺儿似得羽毛也渐渐柔和了起来。
转瞬，他的目光也渐渐被调和了，开始变得乖顺。思考了一刹，“那么那些秃头沙门有什么办法解脱生老病死吗？”
“咄！还言是秃头沙门！？”我抬手轻指了下他，“和尚者乃是人天之导师，上求佛法下化众生，佛不住世，僧宝弘法。如此不敬重莫说是利益一份得不到，反倒多加罪业折无量福！”
“和尚如何和尚？佛法如何佛法？教化众生如何教化众生？所达目的如何？”
“和尚者人天导师，弘扬佛法，佛法乃是解脱之法。芸芸众生本具如来智慧，却因无明颠倒而不得觉悟。相反却以苦为乐。所达目的即了脱生死，世事所有快乐都是暂时的，也是不实的。惟有同生净土，精进学法，所得快乐是常实的。”
言语此我笑了笑，“莫说是一生帝王，就算永生永世都是帝王，七宝具足五欲自恣，这都换不来的。无法相提并论。”
“倒是你虽有大福报身为祥瑞，寿命长远，却颠倒苦乐，不明道理，挡我出家，甚是可悲。”
雏凤闻此悲泣不止，踌躇良久抬头望我，“我本众鸟之王，玩乐游戏无数无限，天地广大，一时展翅便可完全游历。看城池建起没落无数遭，依旧不厌其烦，认为是乐。今时想想甚是愚钝，虽有大福报却无大智慧。我所毁谤人天导师，代佛弘法，引众解脱者，此等罪业如何忏悔？”
深吸一口气，“一者与三宝前发露忏悔，二者同汝等众类，护持佛法，令诸众生同得究竟安乐。”
听闻于此，雏凤面露喜色，言是感谢，俯首而退。
而柚儿此时已经看呆了。见过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但没见过会说话的还能飞的。继续走下去，依旧如平时般的宁静。然而此处地动没有什么，好像地动往北去了，远瞧着保定城墙有点晃晃悠悠的，给人感觉不踏实。
“哥哥，那个大鸟好凶……”
“嗯，那个大鸟从前就那样，不过从前只晓得震耳欲聋的鸣叫，特别讨厌。”
“是嘛是嘛？他鸣叫的声音大不大？”柚儿一脸好奇的抬头看我。
“嗯……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回视柚儿，猛地反应过来，“哦——我们柚儿是被那雏凤吓傻掉了是不是？”一脸笑的瞧着她。
“柚儿……柚儿才没有。”说着说着，柚儿就脸红了。
笑笑之后，也算是罢了。顺便给她讲了讲玧琦当时在前任鹰王大人手中接下红鹰时是怎么回事；玧琦长我好几岁，说来他是外传弟子，到现在的地步全靠天赋，很不容易。不像我，我是道武仙帝内传次座弟子，仗着身份才了解的刀家诸法之奥义。胆儿大没治。
我们刘一氏的遗世子孙，爷儿几个也都挺能耐，乱世立足，也都不容易，不曾想到如今也就剩我自己了。
此事过去还没多久，就听我身后，北边，传来阵阵孔雀鸣叫。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今早做的梦，声音简直是一样的，却不如雏凤鸣叫那样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