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玄谛师父站在殿门口,慧妙沙弥也在我身边。“勤策男子,请问法号上下?”
“弟子法号上慧下妙。”
“哦……慧妙沙弥,你见我受是具足戒,搭大衣,是否羡慕?”
“羡慕,非常羡慕。”慧妙沙弥合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都要冒金光了似得。新戒之中,我站在大和尚身边。“羡慕法师蒙阿弥陀佛剃度!”
“没有,沙弥。你糊涂了。”
“啊?!”慧妙沙弥惊讶的张大着嘴,跟着,僧众中多有惊讶。玄谛师父看向我,看向沙弥。
“慧妙,佛殿里大声喧哗,有失威仪,还不忏悔?”
慧妙沙弥忽的反应了过来,跪地合掌,即刻忏悔;
“弟子今于三宝前向师父们忏悔,阿弥陀佛……”
我微微含笑,当玄谛师父准许他起来了,微微伸手扶了他一把;
“阿弥陀佛……感恩师父。”
“阿弥陀佛。”我点头合十回应着。“慧妙沙弥,师父对你很严厉是吗?”
“是的,师父。”慧妙沙弥搔搔头,尴尬的笑了下,“弟子总犯错误,对不起师父……”
我含笑摇头。“有罪能忏悔,知道悔改,善莫大焉。”
“是,弟子记住了。”
“你是僧伽,也是未来的僧宝。勤策莫停歇;”
“是。”
“你刚说羡慕我蒙阿弥陀佛剃度?不,阿弥陀佛没有为我剃度。我的头发是自己落得。还有,你有什么羡慕的?你羡慕,我不也是在你身边,依止你的师父吗?”
“这……”
“是弥陀世尊亲口告诉我,要我以大和尚为依止师,慧妙沙弥,切莫本末颠倒了。”
“是……弟子受教了。”
尔时,天空放异像,远处遥遥有百千人等,腾云驾雾,来诣法云寺。法云——法是大法,解脱法也。云是幽浮虚空,不着也。其实,我哥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淡淡的,豁达着。活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着,想来我与道场缘分甚深。
带头之人手持宝塔,身着铠甲,及与少年。带领众人于大殿钱胡跪合掌,“顶礼玄谛大和尚——!”
“阿弥陀佛。”大和尚双手合十微微点头。
“吾是四天王天主,毗沙门天王是。”男子如斯道,转头望向旁边的少年,“此是我子,毗沙门王子是。”
“善哉毗沙门王父子!”看到了他们我才想起来,“多亏汝等与摩罗波旬众斗争,助我出家,我今当顶礼!”
出殿顶礼后,天人亦复顶礼我及僧众天人导师及玄谛大和尚。后跪在大殿下,晨风吹过,海青偏偏。厚重的大衣,像肩头的责任一样沉重。
时,大地种种震动,从从地涌出百千魔鬼邪神,身皮黑色,口牙外出,利刃如剑。毗沙门王等天人众抬头看去,只见魔鬼邪神出现并没有乌云密布。万里无云的天空,太阳红的如弥陀世尊的莲台。
只见百千邪神也腾云驾雾,在空中纷纷合掌,以偈赞曰:“善哉波旬大臂膀,魔界至尊无上帝,如今身披大法衣,带众护持大法义!”
我安然不动,直到从山门,走进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步调安稳,不急不慢。从天人众中踱步而来,在我身后向佛殿及僧众顶礼三拜,胡跪合掌,在我身后。
熟悉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觉着踏实。如今见他,再不是热烈地拥抱,而是合十作礼,道是弥陀。想到如此,我轻笑了笑。微微望天,不一样的蓝白;
“善哉众魔鬼,曾是障碍者。今于塔庙前,发大心护法,有罪能忏悔,改魔为慈悲,种菩提种子,是为真佛子。”
“阿弥陀佛——!”众魔鬼邪神悉如是答曰;不过这些声音中,我只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封子然的,另一个我没有听到。
这个坎儿,到底是我没过去呢,还是他没过去呢?
“慧涵,衲蒙弥陀世尊法旨,收你为弟子,作你依止师。”
“阿弥陀佛。大和尚慈悲。”
广袖,留了个袖口。黄色海青,不一样的广袖,不一样的流云。身着大衣,在这个时节不冷不热,正是好的时候。放掌闭目,率众在大和尚前聆听开示——昔日的爱人如今就在我身后,而我觉着他本来就是我。“我”怎么会离开我?说是远离,说是归来,那莫不是人的分别妄想。你攥紧拳头得到的是黑暗,放开手,得到的是整个世界。
静静着,背后大衣有些褶皱,顺着披过来的纹理。微风吹过,裁刀落下几片青叶,吹动我身海青与袈裟。衣角偏偏时,早已是僧伽。爱人来去兮,吾已闻无生;
“慧涵,你还认不认得你后面的那三人?”
“认得,我的爱人,我的朋友。”
“哦……”大和尚笑笑点头。
“南宫,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色达?”我微笑着问道;我相信我们之间的默契,更相信他。他听得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在笑。
他迟疑了一下。或许,他觉着尴尬;
“记得。”他在点头,很深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句还记得吗?”我笑问道。
“记得,活佛爱上了女子。”
——他将我譬喻成了活佛,他譬喻成那个女子。可活佛注定是活佛,这段爱情也要被说做是因缘和合的笑话。
当我缓慢的沉下来脸,偷叹一口气。他似乎发现了不对,可却不知道怎么说。或许这就是心和心之间的距离,我背对着他,然而他什么心思我都知道。我什么心思,他也知道;说起来,世人理解的,难道仅仅是如此?
“我觉着这句可以有两个说法。”
“一者,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二者,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于意云何?”
“可根本没有双全法,对吗?”他问道。“不做僧伽,其实会有两全的办法。”
“你说这话对,也不对。”破颜一笑,微微眯眼,指着眼前的巴掌大的地方。青石青苔,青青匆匆。“佛法与世间法并不违背。我若在家优婆塞,佛法和你,是不是两全?”
“是。”
“我若出家做比丘,佛法和你有没有两全?”
“并没有。”
“错了。”我微笑的回绝了,“南宫,你是谁?”
那一瞬一切都安静了,当风声止歇,他的呼吸熟稔在耳边。“我也不清楚我是谁。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爱你,糊里糊涂的离开你。”
“你没有离开我,就像你没有来到我身边一样。”深舒一口气,我抬头笑了笑。
大和尚看到了,马上会意;
“你身后的人是谁?”
“如母有情,未来佛。”
“慧涵,你不爱着你身后的那个人吗?可他已经有妻子了啊。”大和尚故作不知。
“是的,大和尚。”我回应道,“南宫,我爱你,什么是我,什么是你?”
他依旧回答不上来。
“我爱你,同样爱着所有众生,心系着所有众生。若说你与众生没有差别?确实是有差别。说你与众生有差别?还真没有什么差别;众生乐我也乐,众生悲我也悲。你乐我也乐,你悲我也悲。难道要说我失去了你?或者,我不爱你?”
“南宫,出家不是不爱了,是更爱了。让你好好爱;就像你成家了,你有妻子了,你要照顾妻儿,你要赚钱养家。我亦如是;三界火宅中,众生如我母,但火烧眉毛,不知身处苦。我身是僧伽,欲令众生安。此是我责任,亦是我义务。”
“南宫,你看到了我身上的袈裟?”
“看到了。”他回应道。
“看起来很薄,而代表的是上求佛法下化众生,荷担如来家业,弘法利生的责任。芸芸众生的苦乐,都是我的责任。”
——现在,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需要他爱护,需要疼惜小孩子一样对待人了。
“或许你是对的,慧涵法师。”
——已经从当年的祈清,成了如今的慧涵法师;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几近泪流。真不容易,不容易……其实,他要比我更不甘心。现在回头想想以他的为人做事比我还要决绝,如果真下了决心,绝对不会再来找我。
“我要感恩你,南宫;若不是你如此,无法救我于水火。”
说到这儿,他笑了。
“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不适合我,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
如今誓担如来家业,不过当年的清眸依旧未改,回眸轻撇他一眼,淡淡的笑。我们依旧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这次这些说不完的话,用一句话就可以表达了。
“南宫,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他又迟疑了。
“爱,其实就是慈悲。”我笑,笑的无比自然。曾经真心的笑灿如烈酒,而如今的笑,是淡然豁达。
回首向前,我微微笑。玄谛师父看着我,轻轻点一下头。
“诸有来此听法者,各个勤行世尊教。拥护佛法使长存,日夜自身依法住。愿诸世界长安稳,无边福智利群生。所有罪障并消除,远离诸苦归圆寂。”
“阿弥陀佛——!”
时,有无数天魔鬼神于大雄宝殿前皈依三宝,发菩提心,弘护佛法。大和尚授三皈依毕,我缓缓起身,转过来,面向南宫。他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我,少去银发,断了执着。
我起来之后,毗沙门王等天人纷纷起身,这时候,摩揭陀扶着南宫,慢慢站起来;这是个很寻常的女子,甚至我看不出来有哪里出奇。很平常对罢?其实这并不奇怪。有人长得不出奇,可是爱他的人就觉着他顺眼,怎么看都好看。有人长得非常好看,但看着就不让人喜欢。因缘和合,切莫执着。
见势,搭着袈裟的左手挡了一下右手广袖,给南宫搭了一把手,扶着他站起来。南宫对我笑了笑,站起身后,又是双手合十。
“望你珍重。”
他默默点头,含笑的回应我,“嗯。”
“摩揭陀,你与南宫是夫妻,又共同皈依三宝,实属难得。”想到宿世因缘,若不是我的出现,说不准他们前世就会是夫妻。不过,因缘这种东西谁说得清呢?“好好珍惜。”
“阿弥陀佛。”摩揭陀合十应道。
封子然看向我,对我的称呼,也要改变了。不是主上;很少见他有比较诚恳的眼神,他的目光经常是不变的,那样的淡漠。
“昨夜求戒出家,摩罗扰我。我见他有三大臂膀,一个已经断了,一个断了一半,另外一个还手持大斧。待我道心坚固时,他断臂全然粉碎。我想那个大臂,其实是你。”
——而已经断了的,一定是南宫。
封子然合掌点头。
“你是魔界大帝,切记令魔子魔孙们拥护佛法,莫要退失。”
“是,弟子谨记。”
对于南宫,除了珍重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过,这不是很好吗?别总想太多便是了。人啊,经常是输给了自己的多想。我今虽出家,但不比南宫清楚什么叫爱。他早预知到摩揭陀会障碍我,并且和他也有一段姻缘。所以,他一如既往的选择保护我。
也罢,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