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哪里有个帅帐的样子……还在装修。换了纱帘，挂了幡盖装饰。坐上堂，琼璇扶着一位老者。皮肤略黑，白发，身着华贵，晶莹配饰。但细瞧来，无非玻璃铁片。粗布料，但面色精神——一脸守旧派的模样。
当然，不是讲守旧派不好。寂霖就是守旧派，不然能被子禄赜打发了？治国不法古，这并不错。但“古”也未必是错的。
二人当堂便要行叩首礼，我跟玧琦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行；
——这若是跪了，我岂不是做了大孽；非我臣，非我子，非受我恩，岂不是折煞我了。
“长者您可使不得！”我猛然站起，玧琦见势过去扶住了长者。
深叹一声——事儿多了，麻烦。下了台。站在长者的面前，老人家有些迟钝，缓缓的抬头看我，一脸神忧、怅然。
“琼璇，这是令尊？”侧目看向红衣琼璇。
琼璇搀扶着他的父亲，低首，“是的，我尊敬的仙帝。”
回首而来，向长者一笑，颔首，“尊敬的长者，朕贸然到此，已有一日。给修罗族带来的不便，望您见谅。”
“虽只至一日，但听朕的军士讲，长者您是修罗族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本想登门拜访……哪成想，琼璇给您请来了。”
“照顾不周，请老者入座。”
——按理来说一个种族的长者，就和帝者没有区别。何况人家年长，是我尊师辈分，不应慢待才是。
玧琦含笑引导，“长者请。”
请到了卧榻，上了绿茶。玧琦和琼璇站在了一边；
“我听琼璇说，琼璇自幼便被选到了兽人身边伺候，想必也多年未曾归故里。昨日繁忙未曾想到，今日与琼璇闲聊，才听闻如斯。若不如此，昨日便让琼璇归故，侍奉长者身侧了。”
含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肯定是投靠的事。既然是投靠，我跟你客气，希望你也跟我客气一点，能好处理就好处理。如果不能，咱就拳头说话。
不过，见长者眉目慈善，刚入门时手持木杖，一脸严肃，守旧派的老把式，刻薄尖酸。如今看来还真不是。
“犬子无知，仙帝见谅……”
“没有，很机敏的孩子。”我遂摆了摆手，挂着笑，“我这边比较缺人手，如果长者答应，且让琼璇在我身侧伺候着。”
“自然的，琼璇多年未曾回家，就算是这样，也回家呆几天，好好留在您身边一阵再说。”
“仙帝恩慈……草民感激不尽。”
我且默默点头；长者操着一口老式修罗语，加上年迈，嗓子呼噜呼噜的，声音又小，沟通有些困难。老修罗语浊音数量庞大，而如今我说的修罗语，是同行在修罗国的。修罗族新生代，讲的都是新修罗语。这是发展的必然，即便没有规定，也会改变。
“不知修罗铁骑，是否有叨扰到长者与族众？”
“仙帝军令严明，军士军官亲民爱民，众等欢喜还来不及，怎有叨扰之说？”
长者脸上挂着笑意，我便陪着笑；不过，重点还在后面。到底是撕破脸皮，还是和颜悦色，就看我怎么说他怎么想了。
“若能如此自然甚好，修罗国与本族追根同源一个先祖，都流淌着同一样的血。哪里有不融洽的理由？”
他一愣，不过还是笑笑，应了是。
这话刚说到这儿，修罗王进来了，我看到了他，却没有让他进来。玧琦见势，悄悄过去，二人寒暄了好一阵。
“仙帝。”长者似乎没有发现这些，继续与我漫谈，“自从您的军队来了之后，除了带来一些我们没有吃过、见过、闻所未闻的奇异之外，我们这里的泉井中的水都已经变得清澈。”
我含笑，连连点头。
“我想，仙帝您一定不是一般人。”
“不，我是一般人。”我笑，“中州、大清、修罗国物产应有尽有，不止于这些。”
长者也如琼璇一样，听到这些之后的反应特别大。“如此好的地方，一定是神明居住。”
“不，也不是。”思虑了一刹，我又迟疑了，应和道：“不过或许也是——长者你看，人与神差距很大，而神和神在一起，就与人和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区别了。”
“仙帝，圣明……”行动不便的长者，且拄着木杖，深深的低首；我颔首回礼。
玧琦又踱步而来，弯腰拱手，“仙帝，修罗王禀报。”
“说。”
“兽人驻守军连夜撤退，探子来报，兽军营寨已经开始集结了。”
——好快的动作，我这边刚彻底安顿下来，它们就开始集结了；也是，它们是东道主嘛。
“怎么办，仙帝？”
“即刻封锁东北修罗境内牧场，即便不能完全封锁，修罗境内的也必须全封锁。”
“是。”
“令，安顿军队，三日后集结。”
玧琦迟疑，顿了一下，“这……是不是太晚了些？”
“不，这早了点。”一声邪笑，牧场都堵住了，它们没有吃的了，才着急呢。根本顾不过来打我——它们正在集结，就说明还没有意识到我要去偷袭，所以……不成大碍。“现在开始，军队休假。即刻派人东征畜牧场，彻底封锁！”
“是，臣遵旨。”单膝跪地，退后两步，转身而去。
他走后，长者再一次看向我；我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听懂。“仙帝刚才说的是……”
“是汉语。”
“汉语？”
“没错，我们中州诺大得很，不止一种语言。汉语，是中州的语言之一，是我们汉民族的语言。”——看这老爷子蛮有兴趣，就多讲讲，“汉地有汉语，藏地有藏语，草原有他们草原的语言。就像修罗国有修罗国的语言，刀家有刀家的语言文字，是一样的。”
听闻此言，长者大惊；对于中州，对于这么多语言与民族，他更是闻所未闻。大汉也好，清国也罢，他根本没有听说过。就跟我们听山海经一般；共工怒撞不周山、嫦娥奔月等等。
聊了很久，也聊渴了。饮了一口茶——出于礼仪，我亦向长者举荐了。细想想也可惜了，喝不到明年的新茶了。
长者不知此是何物，拿下盖子捧着盖碗看来看去。饮了一口，又看向盖碗。
没辙；我便又讲这陶瓷，还有这茶叶。
——何成，我这当文化向导了；其实在他面前，我才感觉到自豪。为我先祖自豪，为我汉民族自豪，为我大清国自豪。
作为君主；即便我不是大一统的君主，我亦出身名门。刘一一门，就算不从子禄氏朝臣，亦是文化大家，书香门第。从这里讲，就更为自豪，作为刘一子孙的自豪。
可惜哟，事情匆忙。未曾到宗庙中，拜别父母与列祖列宗，遗憾，遗憾……或许，这也是应然的。
天色渐晚；此地十二时辰，二时辰黑夜，九时辰火热，一时辰黄昏。等入了夜晚也不好熬，各地气温都不一样，有的地方还火热，有的地方则凉飕飕的。这鬼天气……给人折腾的蛮不舒服的。归根结底兽人会享受，把自己放在了昼夜温差小的地方。
人一日三餐，都是人，没有区别。换了文化，换了姓氏，但却都是人。“大长者对我中州文化颇感兴趣？”
此言不善；长者看了我一眼，默默点头。脸上的笑似乎瞬凝，“大清繁荣昌盛，地大物博，仙帝恩慈住世，岂有不向往之理？”
听出来这话带刺儿，我也不多言，瘪嘴一笑，“我们大清讲，民以食为天。”
“天？”听到此他有些意外，“这……民以食为天，天这么能是我们的食物呢？”
“哈哈哈哈……”听到此不禁发笑，摇头挥手；瞧老爷子一脸的惊讶，甭提多滑稽，“您误会了长者，民以食为天，就是说，这个吃啊，特别重要！”
“特别重要？”
“对！我们大清重视饮食；人道是，王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
“可……大清不是本末颠倒了么？”他又发问，“您想，我们把王当做天，怎么王还把贫民百姓当做天？”
“无人岂来家？无家，岂有国？”
此言既毕，老爷子瞬间清明了，哈哈大笑——老小孩老小孩。“是老夫愚钝，老夫愚钝……”
“长者哪里的话。”笑着推脱，“我们大清重农，谓是天之天，本之本。千事万事，吃饭大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如此的民谚用修罗语讲却有点别嘴，不过，长者听了还是明白了；笑了。
“还是大清人杰地灵，老夫与仙帝漫谈不久，却比老夫活了一辈子见势都多！”
含笑低眉，“朕来的时候带了一些平日里吃的蔬果，也命人做了一些膳食，倒不如长者与琼璇一同留下。”转头看向琼璇，“我看这孩子很机敏；晨时我的衣装他打理的都非常好。”
琼璇看到我的目光，尴尬的笑笑，搔搔头，只是嘿嘿傻笑；到底还是孩子。
玧琦进来，堂下跪地，“仙帝，可否传膳？”
看了一眼长者；长者不懂汉语，我便用修罗语翻译一遍，长者且笑，起身行礼，“感恩仙帝款待。”
我含笑点头，“行，传膳罢。记得把修罗王叫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