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仍是吃的草草，又接着看奏折。一坐，就是一天。说是轻巧罢，其实一点都不轻松。国家国家，你是国事也得管，家事也得抓。还好，我还没成家。如今这是各路宗亲都清楚了点我的问题，远的近的都开始攀了。
真是，都忘了刘一氏当年遭人唾弃了，几个人都跟烫手山芋似得谁都不爱搭理谁都不爱管不说，都躲得远远的。
也罢，他们也犯难。
“爷儿，您再多吃点罢……”顾自忠可以说是满眼的乞求，“瞧您瘦的……都，都……”见其甚是纠结，时而低眉止语又欲言，看得我真是特想笑。
我抬眉瞧了瞧他，轻笑了一声，“说，朕恕你无罪。”憋笑，微微莞尔。
他偷看我一眼，低下头去，喃喃着，“都瘦佝偻眼儿了……”
此话一出口给我闹一愣，遂短笑一声，手轻触着绒绒的奏折，摇了摇头，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消散。笑累了，笑累了。看累了，看累了……
下午了，奏折一拍。“顾自忠，朕累了。”
“是。”
站起身来，我向门外看了看，恰巧清风路过，似七八年前一般，带走庭前落花，带来丝丝微凉。阳光正好着，很清爽，呼吸也跟着舒服得多。如此美哉，如今倒是舍不得了。
进了后院，逛了逛，到了我没去过几次的卧房——今天，还是第一次住。
由顾自忠搀扶着，走了进去，身后便拉上了黄纱帘，足足是六七道。褪去大氅，褪去直裾深衣，一身纯白中衣，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我若能如此永远睡去，或许会轻松不少。哈哈，也罢……说说，说说而已。我还得活啊，还得活。我不说了么在他家业未定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找他去的。
悠忽的一觉，醒来还是那番情，那副景。我不过睡了三刻钟。真是，觉轻了。
回了正堂，下人呈上来一封信，说是中宫送来的。
信封四个字，“四郎亲启”。
一手端着烟杆，一手掐着这封信，上了堂，将信封轻扔在了桌上。入座了，轻轻打开，秀丽小字。
书信上写的很淡然，很平静。无什么惊涛骇浪，无什么苦大仇深。只是淡然的写，她愿意跟随我。若我不愿意，她愿意听我安排。到底——我还是放纵了自己。
我本孤身，或，人本孤身。我明知这个道理，却当刘若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端正住自己。我想，如果我矜持一点点，于她淡漠一些，或许一定不会情深至今。我挺后悔，但也不后悔。我遇到她的这段日子其实我挺高兴，就是，这人一辈子就毁我手里了？呵，我虽什么都没做，但外人可不信。她的清誉，都毁在了我手里。
以后，她该怎么办？
想想我自己，人生就是不断地在重蹈覆辙。梦轩那会儿我二人不就是书信一封就永别了么？至今我还不晓得她身处何处，如今情况如何，甚至生死未卜。于几年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真是，看完书信了我是一直一直在笑。顾自忠看我的目光都变了。其实我不是在笑别的，我正是在笑我自己啊……我这一辈子，真是……我本以为我一直做得很好，其实哪儿有啊，我一直在放纵自己。我一直在学习怎么收敛住自己的感情，本以为成功了，后来遇到了刘若，我才发现，全然不是啊……
刚认识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男人。而且少有女子枪法那般霸道，我还甚是欣赏。后来这人胆子也大，直接找我永思轩里来了。我这是半推半就，随弯就弯的也就搭讪上了。时间啊，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晃儿俩月多？真是，俩月里发生的事情比我活二十余载发生的事情都多啊。我二人进展也快，若不是隔个国孝，估计我又收敛不住，直接把她从大清门带进来了，好大变迁……
我与刘若的情话不多，但看完此封书信却满脑子都是曾经说过的话。她的语气，她的动作，她的声音，她的话语。还记得二月二那天晚上，幻仙幻魔起哄要我二人并书墨宝悬挂九州宴，我在她身后把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又附耳言语。
那一瞬似曾相识，距离好近。其实相较如此同床共枕眠距离更近。但实际不然。晚上我很少有放松的时候，毕竟孤男寡女又同床共枕。我很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而那一瞬，我全然得知。
还记得她喝醉了酒，在我永思轩里死活就不干了，害我这是躲卧榻窝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受风了腰疼好一阵子。相处过往历历在目，而如今我只能痴痴的笑，慢慢地忆。
——或许，对这个人我真的牵挂了罢。
这封书信，我要怎么回呢？我不知道了……
她的书信里还有几分恳求，她在恳求我带她走。没有我表面看着的那么平淡。但她人就这样，即便再想也会收敛住自己，例如那次喝酒发生的事情，或许她很早以前就有想过，就有进行过思想斗争，最后借酒闹了一通儿，不闹了。
——她送了我一把折扇，我自然要有我自己的心意。
早些年爱玩，我四处各地套弄好些玉石来，看时辰尚早，还有时间去挑了挑，择了一块还算上品的玉，坐在永思轩里开始雕琢。
从前我是特喜欢篆刻，看着刻刀，面对着石头。试印的时候点点朱泥的味道，真是悠悠哉哉的。似乎那一瞬什么都不用想了。
一大块玉料，我自然要刻一些不同的东西。试印，修改，一气呵成。白文玉玺一方。
——“大清碎虚皇后之宝”
一整块玉料，我要抠出个印纽来，思前想后，准备，雕个凤凰。久不动刀了，心里也没谱。好在精工细活我还算小心，半个时辰不到也就都差不多了。端起毛刷轻轻拭去边料碎屑，烛灯之下看着似乎还可以。
弄完了，我点了一斗烟，默默抽着。抠完了手都木了，眼瞧夕阳西下，一下午又这么过去了。顾自忠见我目光呆滞，寻思伸手帮我收拾一下，我这左手端起折扇拍了他小臂一下，又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动。
看着宣纸上大红色印面，似乎不难想象她身着大红如火的嫁衣走过大清门的样子——她将是大清国皇后，我的妻子。
罢了，幻想过便是了。
良久，我从白日梦中醒来。边款什么都没有，特别匆匆。
“顾自忠，自朕走后永思轩停用，永思轩所有奴才去留由内务府决定。”轻甩了烟草，认真擦拭，“中宫若是来……”说到此我顿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叹了一声，“唉，罢了……”
顾自忠听了，苦着脸点头。罢了，我再经不起任何的悲欢离合。
前几日据说很多人都在可惜我的地宫，有什么好可惜的？玩过了就是玩过了，我收集那些是因为爱好，不是因为让他们拖累着我。我将所有画都放在了地宫，在脑海里烧掉。将与他画像放在了脑海里，丢掷在了永思轩比较干燥的地方。
与此同时，我给刘若留了一封书信。我不清楚要解释什么了。只写了，几个词。
——“缘尽难救，人廖水涳。独留一人，琴瑟无端。四郎惭愧书。”
若是有缘我百般不死，定要娶她为妻。若是无缘我到头来无非是空愁罢了。
我将信纸压在玉玺下面，一抬手，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奏折。罢了，翻就翻罢。索性一推手，将桌上的全部奏折书案都推了下去，留了个鱼缸，留了文房四宝，桌上瞬间视野开阔了。
顾自忠灰溜溜的带人收拾，整理到了一边的书桌上，书桌上的奏折堆的满满的，前几日中宫来的折子此时不知道堆到了哪里去了。也罢，不想了。
此时才发现，永思轩奢华好光景其实一点都不少，而我却一直不喜欢，一直嗔恨。等快走了的时候才感觉到原来其实都可以的。“明天上朝我早去一会儿。”
忽的冒出这么一句，顾自忠一愣。
是的，我开始舍不得这片光景了。或许贪生怕死是一切有情众生的本质，我自然不例外。我也怕死，我也有割舍不下的人和事。若不是如此，尊上带我走，我为何不愿意呢？哈哈……
“是，等下奴才通知鹰王大人。”言语此，又灰溜溜的干活。
我又打开那把折扇，扇子上那片空白，我用浓墨补上了。
——“桃花悠然临水看，水月清平空虚幻。阳春三月绘成扇，细雨落花人独看。呜呼，上邪。姻缘花不解，难常相厮守。相忘过往事，又于意云何？呜呼，上邪……”
那晚所有人都没来，他们都在忙，都在忙。这一晚我早早的睡了，我多想是一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