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花海,隐约我听到了蝉鸣,黑夜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黯然。城墙围绕,遮天盖日。时而有月光,但越近城墙月光越黯然,最后消失。
进了圣武大殿——都空了。
人呢?
也是醉了,不关心那么多,从小路往祠堂走。一路上,仍是不见一个人影。
圣武大殿什么都好,就是太大了点儿!有多大?你把皇城挪到圣武大殿来,也就是个犄角旮旯!他奶奶个熊的,熙陌他丫的怎么盖的这个地方!
若不是对比,怎知道这一切。
盏盏烛灯伴我前行,有时风掠过,烛光晃晃,悠然哀凉。
出了圣武大殿,踩在白沙上,我才觉着,这是脚踏实地。月光渐渐笼罩着我,更是妄图覆盖我的迷茫与无措。上了台阶,提着大氅,一步便是一步的空灵。
轻推开门,一切依旧。那冉冉金光有点扎眼,而那处被月光笼罩,却完全被金光遮天盖日,更让我浮想联翩。想当年的我与子禄赜不就是么?我大权全揽,但天下仍是子禄氏的天下。就像这金光一样,他再大大不过月光。
现在呢?——我成功了,如今天下是我的。
可是,我更迷茫了。
向刀祖行礼,转瞬回眸发现,尊上已经被供奉到刀祖祠堂内了——又看到了那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想到如此,我还略微欢喜,又念起了那仙露琼浆的味道,欢喜而去,恭敬行礼。
——老头儿,不负您期望,不负我失望,我以刀君的身份,来到了刀祖祠堂。这个天下好大啊,相比之下作为天下之主的我那么微小薄弱。该走的,不该走的,全都离我而去了。我不清楚要怎么做一个帝王,也未曾来得及向您讨教。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或许帝王要经历这一切,只不过他们是主动的而我是被动的,他们是急切地想的,而我是迫不得已的。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我会变成这样,更不希望我哥会变成这样。宁愿,死去的是我,而不是我哥。他活着,永远比我活着值得。
心中默默道着真心话,便是泪流如雨下。左手两指按着眉心,不时摇头。
宁可我死去,他代我活……
可,上天终不成全我。
转身,向太虚刀走去。
一步一步近,一步一步近……
一阶愀然,一阶迷惘,一阶无奈,一阶随意,一阶放纵,一阶堕落。
——而事实不是的。
对太虚刀下的六阶台阶的解释是这样的;
最低一阶是定。意思是说,人要有定性。对于太虚刀也一样,无人能接近,是不定。
第二阶为动。以定为基础的动。
第三阶为责。上了这台阶的人便是要对天下负责的人,前两阶是对人身的要求。
第四阶为朴。取返璞归真。
第五阶为无。无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无。说无实有,无无既无。
第六阶,名“劫”,此地,便是劫。若能过此劫,“得太虚者得天下矣”。若不能,前功尽弃。
据说,从古至今除刀祖外,没有人能上的了第四阶。
而我脚下的,是第六阶。我面前的,是金光闪耀的太虚刀。
然而我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只是淡然的没有任何念头。我眼前的只是金光而已,只是太虚刀而已,它没有那么重要——它再重要,它不是生命,它不是活的。
缓缓伸出右手,欲要触碰,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无非一把寻常的兵器,是世人把它看得太重了,不是么?一切唯心造,你把什么东西看得重,他自然而然重。看得轻,自然而然就轻。就像我当时拿修罗国的神器一样,我左手上的上古神器遗传至今,到我手里就是一枚小扳指,微不足道,毫不在意。
——它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想着,手慢慢的接近,“陌施主且慢。”一声幽幽,回荡在刀祖祠堂,打破我的思境。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振锡杖的声音。没有让我恍然,倒让我微微莞尔。
徐徐回身,我见面前一人,白胡子大概到了锁骨的位置,长眉到了面颊的位置,时而微风拂过,许些飘逸。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一身的袈裟,又是眼熟。
见此我背后的手马上收了回来,双手合十下了台阶,行礼。
“阿弥陀佛……陌施主,老衲在此等候多时了。”
“阿弥陀佛,庭听圣僧。”抬头,我微微笑,见老僧苍老的脸,莫名的欢喜。
他看了看我,一笑,“施主睿智。”
“圣僧过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庭听圣僧。看手中锡杖,便是了。“庭听圣僧定是知道我还有疑惑?”
“众生哪有不疑惑的?”庭听圣僧开颜一笑,“阿弥陀佛,陌施主能有如斯话语,便是解了一大部分疑惑了。”
“感恩圣僧,感恩圣僧……”
此时若是问我,眼前圣僧是实是虚?我或许回答大概是,非实非虚,无实无虚。有实便会有虚,有有便会有无,有生便会有死。放下万般,为的是不再去执迷,何苦又要去追寻无果的事情呢?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找没趣?
“陌施主请跟我来。”
他转身走,我在身后默默跟着。锡杖的声音,震慑着我。似乎所有的念想,在此一瞬完全破碎,少去了烦恼。
总听闻,佛光普照,度众生。可究竟怎么度?难道佛要说信我就可以了脱因果,到一个满是金银珠宝、赤珠玛瑙,衣食不愁的地方去,去那里享乐?
现在想想,我的想法真是荒唐。或许,所谓度众生,就是教众生怎么了脱烦恼。我看过那么多僧人,从没见过他们的脸上有愁容。他们衣着不好,粗茶淡饭。而我锦衣玉食,生活的条件比他们优越,然而说到快乐——我无地自容。因为我并不快乐。
就像这几位圣僧一样,他们是佛的学生,茫茫大海中他们或许不是学得最好的,但却可以解决我心中的疑惑,教我怎么活的从容活得快乐。那么,佛是怎样的?
——不可思,不可议!
“陌施主可是喝了酒了。”
我一声苦笑,“啊,是的。”
“酒令人失礼仪、破净戒、失定慧、损财利、增疾病,陌施主节制才是。”
“明白。”我点头应是。
在书架之间绕来绕去,墙壁的一个暗格,从那里进了去。烛火燃燃,一张茶桌,上面摆着茶海,与七彩冰裂纹茶具。旁边地上,放了个小铜壶,铜壶把上还放着一块白毛巾。
“阿弥陀佛,陌施主请坐。”
“庭听圣僧您先请。”扶着老僧慢慢入座,我退后半部微微颔首,退至庭听圣僧对面的座位前坐下。
我二人就像久别的老友一样,又一次相逢,相对而坐,饮茶谈心。一切都那么熟悉,谁知都已经时过境迁了多久呢?期间,都有多少爱恨别离、人间情苦呢?
或许,都是因缘罢!
“圣僧,一别便是这么久啊。”
“阿弥陀佛。老衲恭候多时咯。”
“您等我干什么?”我嗤了一声,“我一介凡夫……”
“阿弥佗佛四十八愿度众生,九品咸令登彼岸,对众生摄而不舍。不要说是凡夫,就是地狱罪苦众生阿弥陀佛都是要度的,老衲,为什么要不等施主呢?”
听了此话,我不禁的高兴,莫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合掌,连连同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能得闻一声阿弥陀佛都是无量的福报,何况能亲自念、教他念。”
都说念佛念佛,不过,念佛有什么作用呢?难道只为了积累福报,下辈子去做神仙么?难道,真就是求出无期?那个极乐世界,他在那里啊……
“请问圣僧,极乐世界在哪里?要怎么去?”
庭听圣僧听后,含笑,“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阿弥陀佛正在那里说法。”
“那,说的是什么法?”
“正觉法、不二法。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我要怎么去那个地方参学?”
——我向往的不就是这个吗?没有了生死,没有了对立,就不会有这么多苦恼。生了便是死了,死了便是生了,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来回轮转永无出期。哪儿有乐?全都是苦,全都是苦啊!
庭听圣僧哈哈一笑,“哈哈……施主攥着极乐世界的门票,却还要问怎么去那个地方?”
有么?我怎么不知道。“那便是念佛啊。”未等我问,圣僧便答。
听到此,我一笑——这样啊。
“只有人不愿意放下,没有放下而不成就的。”
我连连点头。想来,确实是这样……
“陌施主酗酒,想必也是有原因的罢?”
他此一问,我愣住了。微微张口却没有一字吐出。庭听圣僧也没有续我话的意思,且只是双手合十,犹如莲苞,又如宝塔。
“也罢,不提也罢……”想起那些事情,也是无以言表。“您说的对,只有不愿意放下,没有放下而不成就的。”
“哈哈……”圣僧两声干笑,“面对茶海却没茶,岂不是无趣了?”
老僧或许在开玩笑。说到此,他放下合十,用苍老的手挪开茶壶盖,里面似乎已经放好了茶叶。就着昏暗的灯光,我看不太清。“陌施主想必还未曾尝过老衲烹的茶。”
我低眉含笑,“啊,哪曾尝过呢。”
“每个人手法不一样,稍稍偏差。茶汤的滋味就会不同。”
“不想圣僧如此爱饮茶?”
“行禅坐禅茶亦禅。”
言语间,庭听圣僧伸手拿起旁边的铜壶,注入滚烫的开水。
放下铜壶,庭听圣僧又道了句佛号,紧接着道:“一切唯心造,陌施主,还记得当时的那句娑婆一梦骂不醒么?”此时一脸的严肃,惹了我许些无措了。
或许如今的一切我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
听到此,我自嘲的笑,“嗯。”
“陌施主一身的酒气,又喝的迷醉。一碗茶,也算醒酒——更是醒世。”
话刚道罢,庭听圣僧一低头,“哦,好了。”看了一眼茶壶,缓缓端起,将茶汤注入品茗杯,又递给我,“陌施主,尝尝。”
我双手接过品茗杯,看茶汤颜色青绿,热气里瞒着芳香,隐约时有时无。“这是什么茶。”
“什么茶,陌施主品了便知。”
听此,我怀着疑惑,慢慢送到了嘴边——甜的。
吧咂吧咂嘴,又呷一口——苦的!
正是惊奇,这苦竟然没有回香。苦的咂嘴,真是要命。饮下第三口,竟是咸的。
放下品茗杯,我有许些失望。“我说圣僧,您这是什么茶?看着那么好,闻着那么香,哪想到饮着竟是一口甜一口苦一口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