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卡达尔留在了觉康的拜垫上,心,彻底留在了那方净土。一路上我在想,心随净土去,还是净土随心来?
思来想去,我觉着;心清净当即净土,若不清净,即便沐浴、焚香、唱香赞、诵经、念佛,也能将极乐世界熏成娑婆国土五浊恶世。
回去的路,我们真是走了好久好久……几千里的路,骑马日夜前行,竟然隔日中午才看到帅帐,才看到指挥台。路上的朝圣者络绎不绝,一路上,我只是笑,笑,笑。
“奇怪,为什么去的时候那么快,回来的时候这么慢了?”
众人的狐疑,惹我一阵的笑。感恩佛菩萨加持——千里路,一日至,若不是佛菩萨加持,怎么可能那么快那么顺呢?
“咱回来是不是绕路了啊?”幻仙狐疑问道。
他问,我更笑了,“你们笨啊,哪有绕路啊。你看这路上的观音草,不和咱去的时候一样么?”
“爷,这花都一样,你怎看出来的?”玧琦不大信。
侧目瞧了瞧他,“玧琦,你看为叔像什么?”
“您像佛菩萨。”
“那你再看花草。”
“无非花草而已。”
“我看来,这花花草草,皆是诸宝行树。”看向蓝色的观音草,我笑了笑,一阵的点头。
途径的美丽,现在想来欣喜的很,真的是毫无疲惫、倦懒。老人说的对,开心嘛,根本不觉着辛苦劳累。
从前我养花花不开,现在想想那些花,或许开在了来生的路边,等待我去欣赏。
人生啊,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走多远,而是能把握住现在,欣赏现在才是哟。玩笑话,说不准这一路的花花草草,都是我上辈子没养好了的,换到今生开在路边了。若不如此,我怎能对它们如此熟悉呢?哈哈……
愿我此生所种的花,全都可以开到极乐世界去,去庄严佛净土。这多好嘛,到时候可不是我自己欣赏了。
一路上玧琦一直与营中的幻魔保持联系,早上折子就送到了,等着我回去看。
其实看不看,都是一样的。因此,看到帅案上一堆堆的奏折我现在也不心焦了,没什么好心焦的。吃过午膳,洗了个澡。军营里就是这样简陋,我这都算是雅的了。
热气腾腾的,好舒服;
“玧琦啊,早儿把营里都点上火罢。”舒了一口气,“八月末,天越来越冷了,一下子就冷得这么快。前几天朕都觉着凉了,别让将士们寒着。至少,还要在这逗留……半个月罢。”
说到半个月这个梗,玧琦正在给我洗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我下意识回头看他,那么一动,他才回过神来,接着动了起来,“怎么要逗留这么久?”
“我想我有头绪了。”
“您有什么头绪了?”
——它们把中州打得跟马蜂窝似得,来去自如跟过城门似得,怎么它们能我们就不能呢?说不准有些地方,还会有它们留下的痕迹,找找,或许是有效的线索。
他又是一怔,“您难不成还想着要赶尽杀绝?!”
“你还要我重复多少遍?”
他的惊讶,我的怒目,帅帐内雾气笼罩的温暖瞬间凝结成冰,变得冰冷,变得可怕。
“您不赶尽杀绝……也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不对么?”
“不对。”
他被我顶得没话说了,也是不敢说了。花了一年的时间征服了中原,我要告诉大清子民的不是我有多么强大,或者人有多么弱小。而是我大清花了一年的时间,打败了头疼子禄朝几百年的敌人,来之不易。人能活到如今很是不易,不要糟蹋了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的处处花草良田,都是我大清将士的血浇灌出来的。
“也未必杀绝,看态度。如果能协商是最好的——当然,要是能设法让它们不再来到我们这里,我们也再也不去它们那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语罢,玧琦似乎松了一口气。为我擦头发,“谁也不希望有战乱,谁也不希望再继续推向灭绝。我不想把它们弄到咱们几个月前的地步,更不想有朝一日它们再把我们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糟蹋光了。”
玧琦跟着点头,叹道:“唉……可我,总觉着……”就没下话了。
“朕也不想这样……”我仰头,坐在浴盆中,更觉着窒息。
“做人难,做帝王的您更难。”玧琦苦笑,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人。“爷,您头发又长了。”
“长就长罢……”喃喃着睁眼,愁容。“这些个日子啊,什么时候是头儿呢……”
八月二十九,我预想结果的马上要来了。
那一晚,我在喝酒。跟谁喝?修罗王。此时少了那些温馨,多了的是迷醉,谈论的不是政事,而是私事。我时时干笑,还好,他目前还陪着我呢。
“从前的事,你记的都这么清楚?”
“当然啊。”我笑,泯一口酒。帅帐里很暖和,又坐在了火炉边,甭提多惬意。那点点热,令我不醉,惬意的却令我迷。“从前啊,未必有多好。只是如今没有从前好,才念起来的。”
修罗王滋滋饮,撇了撇嘴,“说得明白。”
“是是是。”我连连点头,自嘲一笑,“我也就,说得明白了点了。”
酒过三巡,我问修罗王,“几时了?”
“咚——咚!咚!”
刚问,外面打起了三更天的梆子,两声短一声长,声声摄神。
修罗王笑,推了酒盏,“今逢华诞,福寿延年。”自顾自的饮了。
瞧他模样,我强挤出来一丝笑,“釂。”饮尽。
“来人。”三更声音遥遥的离开,而余韵盘缠在我耳机。
——华诞?没错,子禄赜这功夫已经激动的睡不着觉了罢?我是他眼中钉肉中刺,他恨我,他都要恨死我了。可是他拿我没办法,他知道我不能与天下人为敌,抓住了我的软肋。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敢惹我。
他的胜算很小,但是他若抓住了,我就没有任何办法。子禄赜,考验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的时候到了。你若胜了我,我高兴。你若输了,我不高兴也不难过。这样的心态,就没有什么可恨的了。
“属下在。”
“招呼所有将军来,帐外等候。”
“嗯……嗯?!”
“要朕,重复一遍?”
“小的糊涂,小的没听明白……”
“我说,把所有将军都招呼来,帐外等候。”
“啊,是……”
矛头对向正在饮酒的修罗王,“你,马上更衣。”
眼瞧着他差点一口酒喷火炉子里去——大晚上我发什么神经?或许,他才明白我今天一大天都穿着那件红色衮服,入夜也没有脱下,然后突然找他喝酒是为了什么了。
三更的梆子刚打完,全营各处噼里啪啦的一片热闹,站在帅帐外,眼瞧着各将军帐火全点起来了,常务敲锣打鼓的喊这个叫那个,炸了锅似得。笑,回身拖着广袖,进了帅帐,坐在高堂之上。
——此次过后,若我再不是帝王,这辈子都不穿龙袍了。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华丽。无常,谁能想到当时的英明,今朝却被堵到家门口打了呢?
“启禀仙帝,众将军到。”
“玧琦。”
“是。”常务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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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帝爷怎么说?!”玧琦瞪大眼珠子死死抓住常务的胳膊,多几分疯狂。
“大人我刚要找您,先帝爷宣您觐见……”常务说到此,偷叹了一声,“不知仙帝爷是怎么了,叫您也就喃喃了您的乳名。”似知玧琦要问什么,自己就说了。心怀奇怪,但不知怎问,从何问起。
玧琦眼瞧着不好,转过头就冲进了帅帐。
“这君臣俩是怎么了……真是,仙帝爷这大晚上的都召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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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参见仙帝,参见修罗王殿下。”
“平身。”轻轻地喃道,帅帐内炭火燃烧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谢仙帝。”
“杨元帅已经安顿好人了,子禄赜已经迫不及待了。”
阴冷的口气刚出去,就惹玧琦激烈的反应。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再接着难看下去了。
“子禄赜思书院的歌舞升平,恨不得传到我这儿来了哈。”摔了一下帅案上杨安民的折子,“他这样不行啊,不行啊……”我喃喃着。
——他这样,怎么能做一个好帝王啊……他要是把我身上的恨,全都推到天下人身上,那可怎么办啊……
“启禀仙帝,此次都是前朝降官叛乱。经臣估计,若是镇压,可以直接绞了匪首子禄赜。”
叹了一声,“玧琦,你告诉朕别赶尽杀绝,可如今你为什么想起来去镇压?”
玧琦怔住了。约摸着,他没想到我真的如此轻视这个帝位。这个帝位,到底有多重要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百般心机弄来了,如今一朝掀了桌子走人,真是……
“现在马上带三千铁骑回京城,龙颠殿前预备,接应内阁成员撤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可说。”我一拍桌子,“你若想看着寂大人和全内阁成员死在那昏君手里,你就再可是一会儿!”
玧琦无可奈何,一咬牙,忽的我看这小子缓缓跪下,直直的叩首,“臣,遵旨……”遂,转身离去,不难想象这小子眼中的泪光。
我知道,所有人都不甘心呀。包括每个将士,都是这样。我们胜利的果实,为什么要别人来摘取呢?可是我想,人家反有人家的理由对不对?对嘛,如果我再去怎么样,我是对的还好,要我是错的,去苦苦挣扎,苦苦反驳,这与我的思想,是相驳论的。
我想好,我想所有人都好,我想天下人都好。因此宁可牺牲我自己,也不想去设计别人。或许子禄赜是对的,因为很多人都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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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书院,歌舞升平,子禄赜龙椅上迷醉。伤全然的好了,饮着酒,连连的大笑。
“跳!接着跳!跳好了跳开心了,朕重重有赏!”酒杯往应该放着奏折的书桌上一放。
颠倒了,全都颠倒了。原本应该群臣聚议的思书院,如今成了大戏院子。朝臣肃立威严的地方,跳上了艳舞,旁边多了伴奏。大桌子上放的不是笔墨纸砚和群臣的奏折,而是酒肉小食。
“皇上,咱再高兴,也不能……乱了礼数不是?”
“放——肆!”子禄赜酒杯往地上一甩,音乐戛然而止,全堂人无不就地而跪。“还有什么礼数?!朕难道要为他道武仙帝守孝不成?!”
“陛下息怒——”
“可,可皇上不看他道武乱贼,也要看老国母啊……”
“老国母?哈哈哈哈!”子禄赜一年老了十岁,脸上皱纹平添,胡子也长了,人的精神看着就像回光返照,“那老寡妇除了和朕夺权,还会干些什么?!”一甩手,桌上所有盘瓶碗罐都掉在了地上,细碎,声音回荡偌大的思书院中。
他猛地起身,瞪着凌四德,“现在,要朕为她守孝?笑话,笑话!”
“刘一祈清,我杀不了你,没关系。看看你敢不敢与天下人为敌,哈哈哈哈……我要让你憋屈死,郁闷死,死无全尸!我要为我被你软禁近一年,人不人鬼不鬼活得都不如畜生的事雪耻!哈哈哈哈!”
“演!接着演——!”他的怒号声回荡在思书院中,紧接着又是歌舞,他用狂欢,掩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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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禄赜,你怎么如此愚痴,如此懦弱!不安?你都抓住我的软肋,你还不安?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你没有能力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