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春雷又将我惊醒,没过多久便是瓢泼大雨。这雨来得好,抓紧扑一扑西街的欲火;
好是好,我睡不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的。只知道原本要跑,结果……这下好。大清早被刘胖子叫起床的。
“起了起了起了!”
一阵的不耐烦,给我推醒了。睡眼迷离抬头看——就昨晚那死胖子!说要给我卖去做小倌的那丫挺的!
“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日后杂役可要比这起得早!”
“你要想揽着你西南院儿懒着去,躺床上让你起来你都起不来!”
——这丫挺的怎么说话呢。
唉,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正,我是要走的。一会儿找机会跑罢。
“抱歉抱歉……昨天雷声太大,没睡好。”
“快点儿啊。一会儿见老爷去。”
“是,是,是……”
赶紧应了下来下地穿鞋——小爷我这辈子除了小时候被人追着撵着起床读书,剩下哪有被人催着起床的时候?
整理了衣裳,就跟着刘胖子出去了。长亭回廊里都是水,这风雨之大。有点寒森森的,也是刚起的缘故,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
“冷了过会儿你去库房领件衣服,这等不抗冻。”
不想这刘胖子人还可以,那也不能既往不咎!
不得不说这白府挺大的,长亭回廊之多。也可能是我地处后园的原因,出了一个门又一个门。墙不高,也好翻出去……
一路上看到的房子都有人家,可……偏偏有一十分大的房间,看着是空了好久。但那里,外面打扫的人却十分多。门,是锁的,都在门外打扫。看着,不太一样。
别的房屋都是住在那里的仆人打扫。偏偏这儿,不一样。
“到了。”终于是到了地方,中堂建设的如此排场,丫的白家这是多有钱?
是不是时代变了?我想白茂他也没有这气派的府邸,他堂侄何德何能?不是京官儿么?可我不记得他有个堂侄啊。
“老爷问你什么你就如实的答。”
“嗯。”
进去了,就一个字儿;这宅邸真他妈大!哦不对,七个了……一个字就是,大!这赶上我的皇宫了。
还有就是,这宅邸中的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很瘦弱的一个人。姓白,也是个小白脸子。端着书,一边揭盖的盖碗上方,冷热空气交替产生的白烟还飘飘然,“六子,春寒的很。你看看烧点碳。”
听到脚步,不知道这青年人叫的是“刘子”还是“六子”,但我听像是六子。
这边刘胖子就应了,但是老爷没吩咐了,就没下话了;
我这人行正坐直久了就不会给人当下人,说白了不会弯腰了。刘子瞅我一眼,对我一撇嘴,啧一声,示意我行礼。
我没等做出行动,那老爷放下书了,抬眼看看我。转过头看向刘子。
“六子,这谁啊?”
刘胖子怔了一下。尴尬的赔笑抬头,“嘿……老爷,昨儿打更的老李头儿打更的时候,碰一叫花子……”
“还……”
“叫花子?”
俩人动静一起出来的,刘胖子没想到这老爷接着盘问了,顾不得我了。又转头向上。“是的,老爷。”
“这哪里像叫花子。你们是不是眼拙?还是瞎子?”
刘胖子听到老爷的训斥瞬间不高兴了;何成帮个打更的自己让老爷骂了,一脸不忿的白了我一眼——恨不得马上赶我走。
——你到快点儿啊……不然我也得跑。
小白老爷怔了怔身子,审视我一番,皱眉,“这位小哥瞧着身恣便不凡,身着布衣看着干净,您定不是接头乞饭的——你这样也要不到饭。”
“你们不是眼瞎就是没长脑子,这样的人乞饭吃,乞的来饭么?不早饿死了?”言语此,书往桌上一放。
“是,是……老爷教育的对。”毕竟怒意不能对老爷。“他没地儿住,想……府里做个杂役。”
刘胖子深沉一口气,看我一眼,一咬牙,小声不开口的道:“小子我能帮你的就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杂役?”小白老爷有些吃惊。“这……我们不缺杂役啊。”
“那您看看能不能多留一个……”刘胖子给我说着好话;
——罢了,这情我领了。
“小哥可读过书认识字?”
还没等开口,小白老爷又开始盘问我了。
“读过书,认字。”
“哦,那就好。我库房缺伙计,你跟着忙活一下罢。肯定饿不着,冻不着。要有了好去处,你也随时可以走。”
“谢老爷。”
外面走得多,没钱看颜色。也学会说了点好话,算是我的礼貌,我的教养。
“你有名字么?”
“有。”
“叫什么?”
“刘一祈清。”
此话一出口,一仆一主俩人都傻了。
“啥?!”
“你说什么?!”
刘胖子和小白老爷一齐惊讶,小白老爷是惊地从座而起,手紧紧地扣着桌角,半晌,惊讶道:“你……你姓刘一?!”
——诶不小爷姓刘一怎么了?姓刘一的都该杀头是怎么着?他干什么这么激动……
“对。”我很淡然道。
小白老爷在努力着平静自己,最后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坐下了。“你怎证明?”
——诶老子姓刘一还需要证明?
“城门张贴的告示白老爷想必也知道。”我冷哼一声,“现在陛下在找刘一氏后人,想必抓到就是砍头,就这世道爷儿我敢说自己姓刘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够不够证明?”
小白老爷看向刘胖子,刘胖子看了一眼我,看了一眼小白老爷。怔呵呵的连连点头。
好家伙,四门儿贴告示还有不识字儿的……
小白老爷深吸一口气,最后缓缓地叹了出去。“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刘一梦轩?”
——梦轩?!
“你说谁?!”
“刘一梦轩。”
——他,怎么认识梦轩……
小白老爷看看我,摇头,对我挥挥手,“给他十两银子,送走罢。”
刘胖子见此,应声,过来要请我。我左手冲刘胖子一甩,刘胖子退后二步不敢上前;
“小子,她是你什么人。”
小白老爷听我这话心里不对付了,猛地抬头看我。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我们老爷对你已经很仁义了!”
“你闭嘴,问你们老爷话呢。”瞪了刘胖子一眼。
哪想刘胖子也一孬瓜,让我一瞪眼珠子瞪愣了,没词儿了。
小白老爷看了看我,一脸不忿。那小白脸子看着身体不大好,经我这么一气,反倒看着面唇发白。“她是我,妻子。”
“现在呢?她在哪儿?”努力令自己变得平和——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她什么人?”
小白老爷开始警觉,目光不离我。
“我……是她堂哥。”深叹一声。“小子,你刚听我姓刘一,怎么那么激动?”
双眸微微黯然——过去的,也都过去了。
小白老爷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到我跟前了,摇头。搀扶着我,“内兄,我们……堂上说。”
后来……这小白脸子问了我很多,我也渐渐平复了我的心。
——有了自己的家,多好啊。不过,和这小白怎么认识的呢。
小白最开始讲了讲他自己;他叫白……白嘉俊!讲了讲他和梦轩怎么认识的;什么街头偶遇茶馆谈天,奇女子善文章哉来了一通,这些老的不能再老的故事情节我真心不信是在他俩身上发生的。
然而紧接着是盘问我。更多的是我的身世,我便跟他讲了。当时是她母亲带着还没有出生的她走的,所以后来我不大清楚。讲了讲当年的大火,被人追杀。还有……还有到了刀家。
他好不惊奇,反倒问我,活下了几个人。
“我的一个亲哥哥,一个堂侄,一个堂孙。”
——玧越我没有讲,这事儿梦轩也不知道。
白老爷仍在迟疑,而我没有什么耐心。呷一口茶,深叹道;
“你要非想跟我对峙,我是真是假,可以把我妹妹叫出来,看我是不是她哥。”
小白老爷摇摇头,促叹一声。
“梦轩……殁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似乎根本不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的平静。对啊,她都死了多少年了;
唯一没有死的其实是她在我心中的追忆,如今早已成了执念。很不幸,也很幸运,这份执念在此时凋零成灰,一吹而散。
“葬在了哪儿。”
或许是我已经惊讶、哀伤、百感交集到无法自持,本是坚定的话语,此时变的颤抖。
“在……石门城西。”
言语此,白嘉俊开始落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提到梦轩他就开始哭,生前对梦轩如何,也可见一斑了。念起梦轩,其实心中挺感慨的。最感慨的,莫过于无常了……
白嘉俊自顾自的讲起了好多。原来梦轩嫁给他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渐渐不好了。又因为忧思心重,七情攻心,基本算是一病不起了。这小白少爷也跟梦轩一样闹了相思病,相思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枕边妻。
想什么呢?无非都是……她的身体,还有她在想什么?等她这一走……就,没有然后了,小白少爷开始病,白府开始萎靡不振了。
他还说,梦轩一直说有两个堂哥,想……见见。也曾寻找过她这两位堂哥,结果,也没有什么结果,无果。
谁也没想到昨儿踏进门的叫花子,就是少夫人的堂哥。
后来……我说想出城看看她,这里离城西也不是很远。刘胖子马上备马车;
一路的颠簸,我和小白少爷都有些受不了。他是因为身体,而我,倒是颠簸的心烦。
西边有一处荒郊野岭,她说她喜欢安静。永思轩里有一幅山水人家,就是她亲笔。时常能想起当时在竹林幽谷的生活,或许她也未曾忘记。
人生就是异常荒唐的游戏,经常不知所以然的悲伤,不知所以然的快乐。偶有觉醒,却被觉着并不正常。如今不就是么?那阵悲痛或许过去了,或许一直还在,只是没有发觉。没有发觉,被悲伤笼罩下显得很异常。
其实时间并没有带走伤痛,只是令你习惯,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