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过的千篇一律，早朝之后就是看折子；也别说，寂霖也是有用的。折子先到我这儿再发他那儿初批，再罗列出重点给我送来，再开始一一细看。没有了寂霖，一切都得我自己操手去办，内阁倒是火了，经过这场变迁，内阁终于再一次得宠。
可即便如此，心里已经不信任他们了。经历不过寒冬的枯树也不配迎来春暖花开；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吃的还是正一品的俸禄，干的还是内阁的活儿。不过说起来，帝王心中，哪有什么人是恒常可以信任的。
看一上午的折子后，午膳大概我会选择去坤灵宫。并非是那里的人吸引我，而是那里的饭菜。我的想法异常简单，只是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去过。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难为自己，不要再苛待自己。
奏折我快速批阅，心里在想着那丫头什么时候来，就已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
“哥哥哥哥——！”
柚儿自打嫁出家门，虽是天家子女，在人家不受诸多礼仪，但是尊老这是老辈传统，不能让人说无礼不是。作为天家子女，应有敢为天下先的气度。你要做全国上下的代表，受人尊重，是因为你有德有礼，这不是无故而来的。
一抬头，她从正门跑过来，又是一身犹如菡萏的粉红色。二十岁的大姑娘，还蹦蹦跳跳的像小时候一样绕过桌子走上台来一下扑我怀里。
“诶哟喂……”
接住她搂在怀里；我当真是老了，她猛然靠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腔子里一颤……她靠在我的肩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就像个小孩子，永远都像，我也希望她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未出嫁前我尽所能保护她，出嫁后，那姓宋的如果对她不好，我非揍他不可。
“最近怎么样啊。”我笑问道。“想没想哥哥？”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感觉一切压力都消失了，感觉什么都好了一样。总之，在曾经最艰苦的日子里是这样，如今依旧是这样。这大概就是兄妹，大概就是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想了……”
听后，我点点头，目光挪到面前的桌上，还放着凌乱的奏章，突然也不想去收着了，只想先这样呆一会儿。目色中的感慨，连我自己都清楚。其实柚儿至今也不知，她出嫁那天，她的养父曾经来过。没有见一面，只是见到了我，与我说了两句话，应供之后便走了。
说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拍拍她的肩膀，还像从前那样瘦弱，永远都像涉世未深的公主一般。
“在宋府都还好？”
“还好。”
“他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没有，他还在顺天府办公。”
顺天府何时这么忙了？
“他倒挺忙的。”我轻哼一声，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的意思，实际上……也有。你为什么不配她一起来？为什么？就这么放心？还是你丫对我有意见？
开玩笑的，想多了；他确实公务忙，侍郎这活儿当真是苦差事，他爹是郎中令，那我自然不会放过他让他过什么逍遥日子去清闲。人才，绝对不能让他闲着。蠢材，算了你别祸害我我谢谢你……孺子可教与朽木不可雕，这么大的差距，其实完全只在于对镜的学与不学的态度。
在大清初年各地开办义学堂，义医馆的时候，因为是政府鼓励的，所以身为帝君在当时可是借着这个机会，再次走了很多地方。也曾在大小几百义学堂讲学授课，在那里时候，有古风有今朝的，古风则众人席地而坐，当真有些谈家常的意思。但更多地，是圣贤讲道的意味。而如今的讲堂，却是师高徒低而坐，亦如我这朝堂一般，当真为做官而读书。
因为一年里要去的地方太多，每个地方也就停留一两天，一节课可能就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要宣讲论语诗三百等圣人语录这些，所以一节课下来也有些疲累。学生多，问题就多。可能一时间解答不过来，不过也要一一解答。我与义学堂的师傅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不要怕学生笨，笨不要紧，如果他肯学，多笨都会学明白。传道授业解惑，缺一不可。
我也曾对学生说；师傅身上有很多知识，只要你们肯学师傅都会教给你们，不怕不会，就怕不学。这当真是孺子可教与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的根本区别了。
“他不来更好，吃好吃的不带他……”我喃喃道。
这话突然惹了柚儿一笑，“哥哥，你也真是的……”
“一会儿哥哥带你去你嫂子那里。”
——说来，一晃多年，基本日日都是一般地似得，下了早朝看一上午的折子，然后中午去她那里吃饭，吃过饭了呆到晚上。晚上了，要么是宿在坤灵宫，要么是自己回到永思轩。反正宿在坤灵宫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因为孩子都在那边。
饭后，我们三人还像从前那样聊些各种各样的事情。还是她们比较聊得来，因为刘若要小我两岁，和柚儿差的便不多，又是嫂子和小姑子的关系。我是做兄长的，与我亲切是当然，却少些亲密。
政事多愁容，家事也未必哪里好。这次政事好了，家事也就这样吧。当过且过，不当过也要过。生活已经这样，就不要为难自己了。至少现在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就别想太多；夏过，有那么一场大雨，让我记忆犹新。
是夜，夜雨。那场夜雨，就又是在中庭通宵而立。身后是纸醉金迷，眼花缭乱。身前是乌云密布，淫雨霏霏，云遮归途。顾自忠搬来桌椅，恐是到了夜宵时候。坐在门口，雨就噼里啪啦地落在我的脚边，而我在房檐下，饮着茶，嚼着糕点，味同嚼蜡。
雨声簌簌，让人不忍回想当年过往。不清楚幼小的柚儿一人在街头经历了几个这样的雨夜，不清楚我曾经又如何经历的与如此同般地雨夜。
其实我更想说的是，这个雨夜已经没有人再在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