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没人陪又不是活不了。
夜过后，雨过后，风清。入秋后，北京竟然没有寒凉，不清明是好事还是坏事。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日上朝有些晚，因为雨至丑寅时分还没停，不能让大臣淋雨，便推了推，天明雨减小，大臣方才聚齐，早朝故而晚了一些。
下朝之后是大晴天，我便没急着回永思轩；准备四处走走看看。在朝堂呆久了，眼花缭乱的。往出一走，感觉很不适应。深宫大院儿里的，总是蔓延着一股奢华的凄凄之情，因为你瞧着每个地方都极致，但每个地方都没有生机。
渐行渐远渐谧静之中只有脚步声与其合二为一，没有任何的违和。但是若说这已经快晌午了，还如此安静，谁信呢？信不信都是事实。其实后宫嫔妃也有很多游戏项目，诸如在戏园子里留了好几个戏班子，想听什么点什么便是；或者可以走走花园，各处都有佛堂，每个月都可以回娘家住一阵子，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这没什么不好的。
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心爱的男人不爱自己吧。这滋味儿，不难想象。
“击筑和悲歌，不为家国事……”
哪里有歌声？
我在四处瞧，周围都是大院儿。大概，应是在前面。
“但唱所爱人，君不为我听……”
顾自忠好像也听到了，转着眼珠子在考虑着什么。
紧皱着眉——这声音何等的空灵？虽不说这歌儿有多好听，但听这词儿还是蛮有趣的。“哪里唱曲儿呢。”我问道。
“这……听这声音应是前边传来的。”顾自忠皱眉瞧我，又低头在思索。猛然抬头，“是安灵宫，陛下。”
“哦……”我应了一声，接着背手慢步往前走，曲子依旧在继续，听来却漫不经心；
别说我无情，其实对于她们嫁来的每个小姐千金我都下了心思。她们的住处命名都是我来的，都是有意义的。安灵宫，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安灵大陆。那是我死了爱人葬了兄弟的地方，所有人里面，只有我回来了。大概，那真是一个安聚灵会的地方。
在东方人的心中，肉体与灵魂是在一起的；不过似乎也不是，东方人心里也有概念，灵魂是会走的，活人想找到那肉体，莫不是想留个念想。安的不是亡人的魂，是活人的心。
住在安灵宫里的那位，她的名字叫平婉玉，安修仪。她这名字当真非常的大众化，我大清大都不清楚有多少姓平的人家里千金子女叫这名字了；虽然她的姓氏也很大众，但是这个姓氏有一个老熟人，是我至今觉着有些亏欠的人。没错，就是老将平乐，平乐是她的父亲。说是老将，但是能有多老呢？战死那年四十多岁。如今也不过个五十呢。说是老将，是资质老，身经百战。再有，人显老，受人尊敬。
其实，每个有身世进来的人，基本都给了她们安平等字这些好寓意。在她们看来，不过了此余生罢了。我不爱她们，难道这怪我吗？她们可以随时休了我，我也没有毁了她们清白，可她们非这样。都说帝王锦衣玉食美人多的数不胜数，可谁有清楚帝王究竟爱什么呢？哪个帝王愿意孤独。
都不愿意，可都注定着孤独。
这位安修仪，见到她的时候，是给平乐将军守灵的时候。当时哪找得到尸体，曾经穿过的衣服，覆上大清国国旗，便葬了。也是匆匆的一个葬礼，当时一切都为了鼓舞士气，我们清国不是不重视，而是对每一位将士都无比的需要。就这么一面之缘，后来她也跟着去了西藏，也跟着回来了。
我甚至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她的话确是这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倒是了，我们差了十几岁，他比我妹妹还小。可怜得很，才那么大的年纪嫁给将近三十岁的我。是啊，她不到二十我已经快三十了。她的继父是当年她爹军中的一个人，如今也朝中为官，就如此被利用了。
这大概就是那天一个转身遇见你我无意多看了你一眼，成了你一辈子永恒的与我的初见。可我不记得这事儿，没什么印象。当真的，我不说瞎话。其实我在想，这些嫁进宫里的人又有多少是自愿的？好像有很多；但是呢，你这更不能怪我。喜欢得是两厢情愿的，对你没感情，就不要再自虐了。
说来，也是可笑。
那当年跪在灵前的小女孩，我只是瞄了一眼。入宫以来这么多年，我都未见过她几面，其实我满眼里只有皇后，满脑子里……好了，谁也没有。
歌犹在唱，到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说的朕真有多老一样……我又不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你才十七十八的。再说，这样不也有在一起的。古代帝王娶自己孙媳妇的，还少吗？无事闲硌半篇章，说好听的是这样，不好听的就是没事儿硌不出来个屁，酸酸酸，也不能换换词儿来听听，都酸掉牙了。
“进去看看。”
等我进去的时候，歌声已经没有了。那里的下人见到我，与我行礼。顾自忠也没报，所有人也都不知道。
说来，那小丫头如今已然住在这宫里，当真不可思议。日子过得也好是快，其实不清楚她对我是什么感情，但是我手下爱将的女儿，也算是看过她小时候，与妾室的感觉终归是不一样。大概，这就是我与人不同的地方。
你且看深宫大院的女子多时皆是长发温婉。估摸着我的喜好，他们外人当真是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这么对口。步摇或是翡粉紫，好像打扮的有些单调，但也不是。真有一些说不清楚；难道我就没什么审美疲劳吗？
感觉这里的女子也多长成一个样，若么是高鼻梁大眼睛，若么是长得小巧玲珑的。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毫无生气。罢了，其实在我眼里真的都是一个样。
见到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些。走过去，坐在卧榻上。顾自忠在一边吩咐着上茶，平婉玉看我还有点愣。趴在卧榻上，便也没有理她。上了茶之后，我自顾自的饮了一口，缓缓放下，看她一眼，“怎么，不认识朕？”
她的目光中好像没有想象的惊讶，只是非常淡然。想来也是，曾经我无数次地幻想与我哥的再次见面，可最后见到时，就是那么从容淡然。
“认识，当然认识。”
这小姑娘，为什么看着总有一种阴霾在围绕。
回过头来，我没再看她。
“朕是听到你的歌声才进来的。”
“倒不是因为有多好听，只是声音有些空灵，唱词直白。”思索一会儿，我评论道：“感觉很走心。”
说到此，平婉玉笑了；
“那自然了，且都是自己的真实想法，真实表达。”她对我的赞赏似乎很满意，可一转瞬又是恢复到了刚才的黯然。“唉……”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枉自嗟呀，空劳牵挂。我想起了这两个词；不是吗？她对我的嗟叹与牵挂我未曾发现过，这一如我对他的牵挂，也只能是我自己的。渐渐地，我与她攀谈了起来。其实，笼中悲歌何许多，世上凄凄怎一个呢？
坐在卧榻上，双腿当啷着，前后微微摇摆，瞧着，开始慢慢回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婉玉。”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抬眉看她一眼。
这女孩突然面上有光了一般，眼神中的希望也突然点燃——人就是这样，可能别人一句话可以扑灭你对生的希望，又一句话，可以点燃你希望的火把。
看着她的样子，我笑了。她似乎更开心；但是，我笑的其实是我自己。
“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问她。
她在思考，“如果得不到，会很痛苦。”
好像没什么不对，渴求的只能远观，那是什么滋味儿呢？唉，当真不好受！这便是爱别离苦了。我点头示意她，“没错。”
“你应该想到，其实你所经历的苦难别人也在经历。”
“诸如容颜老去，诸如死亡来临，诸如与爱人分别，诸如与仇人相聚。”
“这是世界上最为公平的事情。”
她点头。
此后，我们又聊了很多。她似乎也变得开心起来；只是，我们的话题始终都有些奇怪，我们像朋友，像知己，但就不像夫妻。我们聊的始终都不是我们之间的爱情，甚至感情。这才是最令人奇怪的事情，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我对她没有什么爱情可言，只是有一种共同语言而已。
当她问起我，我对她什么感情的时候，我只是说，是一种不属于爱情的感情。她有些沉默，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刺激她？不是的，一开始她就误会了。如果她对我的是爱情，是那时候的一见钟情。那我对她的，可能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感情。
——你应该想想你爱的人想的是什么，再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做，什么态度，怎么去对待。我与她的话题非常多，只是因为我们大概有相同的遭遇。
正在聊的时候，有少监来报，打断我们的谈话。
“启禀陛下，棋安宫主子殁了。”
——棋安宫主子？官棋申他侄女？怎么说死就死了？
“因为什么？这么突然？”毕竟那人曾帮过我，说她突然死了，难免有些惊讶。
“昨日晚上割了腕，等今早发现时已经凉透了。一直没找到仙帝，所以……没有及时禀报。”
此刻，我对我刚才的想法感觉后悔；这就像困在进笼里的鸟，不去喂养它，不去照顾它，有一天它死了，你听不到它的叫声，感觉有些惊讶是一样的。
顿时，我整个人都感到十分淡然。不是悲伤，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非常冷静的面对这件事情，甚至冷静到看着有些冷酷无情。可，帝王本应该是这样。
——笼中悲歌，去日几何。心中郎君，不听旧操。
大概谁也接受不了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爱的人与别人成双入对恩恩爱爱。这简直……太让人心寒了。
“嗯，朕知道了。”我点头回应，“去通知官大人罢。”
“是。”
想到如此，不禁黯然；是啊，谁也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