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李鹿问道。
“让你多读点书,你就是不肯,这里讲的是,曹操打袁绍时没粮了,他借粮官王垕的人头以安军心……现在,借到贺青舟头上了。”
“要是贺青舟死了……卫乘风会不会怪到咱们头上?他身后可是秦先生……”
“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动手。现在这时局,当官难呀!”余德义疲倦地闭目眼神。
“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呢?”
“事情不是明摆呢嘛,贺青舟要义演,刘凤年想杀一儆百,当然是义演当场了。”
“那不就是今晚……”李鹿若有所思,悄悄溜出去将消息告诉了卫乘风。
卫乘风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您就别问了,这事肯定千真万确!我是觉得这事一定得告诉您,您以后可千万别忘了小弟我呀……”李鹿谄媚一笑。
卫乘风急匆匆转身离开。
红府戏院门外的宣传栏上贴着巨大的海报,画着贺青舟的虞姬扮相。汽车和黄包车络绎不绝,衣着光鲜的各式人物互相打着招呼走入戏院。卫乘风气喘吁吁赶来,立刻冲了进去。
戏院后台人来人往,贺红衣正在帮上了妆的贺青舟戴行头。吴法天拿着相机给贺红衣和贺青舟拍了一张照片。
吴潇潇冲了进来,“青舟哥、红衣姐,你们猜我看到谁了?”
“谁呀?我们忙着呢,你快点说吧。”贺红衣说道。
“红遍中国的旦角儿申屠宣德!还有震破天,全中国最厉害的老生!还有呢,我都叫不上名字,好像上海滩的名角儿都来了。”
贺青舟紧张地说道,“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哥,你别紧张,按你的本事早就应该和他们平起平坐了。”贺红衣说道。
吴法天将相机交给一小厮,请他帮大家拍一张合影。
吴潇潇看了看众人,不禁感叹,“唉,要是我哥在就好了。”
此时,卫乘风刚走到后台入口,听到吴潇潇的话,停下了脚步。
“那给吴乾留个位置吧。”贺红衣说道。
吴潇潇一听,往旁边动了动,留出了一个空位。
“哎,乘风呢?忙糊涂了,忘跟他说这事了。”董大锤挠挠头。
贺红衣一怔,“以后还有机会。”
“快拍吧,不然青舟要登台了!”吴法天催促道。
闪光灯一闪,相片定格。
后台入口处,卫乘风阴冷着脸,犹豫片刻决然离开。
戏院观众席上,钱白铁引着吴乾落座。吴乾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钱白铁则仔细观察着吴乾。
此时鼓乐齐鸣,舞台上西楚霸王披挂上台。观众席二楼的角落里,陆横拿着一把步枪,紧紧盯着扮成虞姬的贺青舟。
舞台上,贺青舟一开嗓便引起了震动,待到唱罢更是博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台下传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就连申屠宣德和震破天也由衷地拼命鼓掌叫好。
吴乾也跟着一块鼓掌,“好!好!这要拍到什么时候?我手有点疼……”
钱白铁敷衍地鼓着掌,打量着吴乾。
台侧,贺红衣激动得泪流满面,吴潇潇等人也兴奋地跟着鼓掌叫好,吴法天则忙着给正在谢幕的贺青舟拍舞台照。
观众席二楼,陆横将子弹上膛,盯着舞台的方向,手指一抠扳机,子弹飞射而出。霎时,舞台之上,贺青舟胸口血光四溅,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全场顿时一阵惊呼,尖叫声不绝于耳,纷纷退场。吴乾正在鼓掌的双手停在空中,有些不解地看向舞台,钱白铁则仔细观察着吴乾的表现。
舞台上的配角逃命般向后台跑去,贺红衣率先冲到贺青舟身旁,惊慌地按着他流血的前胸,哽咽着喊道,“哥!哥——”
贺青舟吃力地睁开眼,张嘴欲说话,却是先吐了一口血,强撑着说道,“红…红衣,你……”
贺红衣努力想止住贺青舟胸口的血,眼泪簌簌滴下来,“好多血……救救我哥,谁来救救我哥……”
观众席上,吴乾看到贺红衣冲向舞台的身影,突然头晕目眩,脑海中闪过与贺红衣在后台追逐的画面。
钱白铁见状忙问道,“阿福,你怎么了?”
吴乾顺口回道,“头晕……”
钱白铁疑惑地点点头。
舞台上,吴法天和吴潇潇等人也冲到了贺青舟身边。
贺红衣已经泣不成声,“哥,你没事的,潇潇、大锤快去找医生!”
贺青舟努力想抬手制止,“别走……来不及了,请帮我……照顾好红衣。”
众人流着泪郑重点头。
“盛极而衰,自古常理。死在今晚,我也无憾了……”贺青舟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红衣,别难过,哥希望你能多笑笑……”贺青舟言罢,双眼一闭溘然而去。
“哥!”贺红衣声嘶力竭,紧紧抱着贺青舟不放。
观众席上,吴乾听着舞台上发出的悲号,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这都怎么了?”
“快走吧,这里很危险。”钱白铁拉着吴乾快速离开。
舞台上,贺红衣站起身,眼中充满仇恨,欲向枪声的方向追去,却被吴法天和吴潇潇拉住。贺红衣身子一软,跪倒在戏台上,望着哥哥的尸体,泪水涌下……
董大锤匆匆赶到巡捕房报案,叫嚷着要找卫乘风。
李鹿见状冲到余德义办公桌前,崇拜地说道,“巡长,真让您说中了,贺青舟死了。他们来报案了……”
余德义一撇嘴,“这点小事还难得住我。唉,死了也好,早死早托生。”
“他们还说要找卫乘风,在下面正吵着呢。”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要是卫乘风不依不饶,可能也会很麻烦。秦先生和刘代议长,我这两头可都惹不起。”
“要不我去探探他口风,我感觉他应该不会管这事。”
“你感觉?你不是提前告诉他了吧?”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
余德义想了想,“吩咐下去,让弟兄们过去敷衍一下。卫乘风要是想追究这事,就让他自己办,不想追究的话,就拖到底了事。”
红府戏院的舞台上,贺青舟的尸体已盖上白布,贺红衣呆坐在一旁。舞台下,吴潇潇、董大锤和吴法天悲愤万分地向两名巡捕述说着案发时的情形。
巡捕敷衍道,“行了,我们知道了,既然你们和卫队长是朋友,这事我们会上心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抓到罪犯?”吴潇潇追问道。
“这个嘛,就不好说了。你们也说了,没人看到凶手的样子,这种打冷枪的案子真不好办。”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吴法天问道。
“先把尸体送到殡仪馆办后事,然后等巡捕房的消息。”巡捕打了个哈欠。
“白毛死的时候你们也这么说,结果什么也没做。乘风哥哥呢?他怎么不过来!” 吴潇潇气急,欲与巡捕争执。
贺红衣起身走来,声音低沉说道,“先给我哥办后事。”
熙熙攘攘的饭店里,卫乘风坐在角落喝着闷酒,桌上摆着几道小菜。秦麒麟笑着走过来,要求拼桌。卫乘风见四周都坐满了人,便点了点头。
“夏少爷!”服务员立刻殷勤地迎上来为秦麒麟点菜。
卫乘风看着秦麒麟的派头,不禁发问,“您是?”
秦麒麟递上名片,“在下徽州七善全商号,夏奕,你叫我Tony就行。”
“我还是叫你夏大哥吧。”
“都行都行,您是?”
“我是卫乘风,巡捕房的……巡捕队长。”
“卫队长,幸会幸会。我就喜欢交朋友,咱们好好聊聊!”秦麒麟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顺便又给卫乘风灌了几杯酒,“你看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直喝闷酒也不怎么说话?你有心事?”
卫乘风想了想拿起一杯酒,缓缓问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她哥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事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就陪着她,多说些宽心的话呗。”
卫乘风痛苦地说,“但如果她哥本可以不死,我却……”
秦麒麟想了想,神秘兮兮地问道,“难道她哥的死和你有关?”
卫乘风摇摇头,“和我没关系。”
秦麒麟笑着拍拍卫乘风的肩膀,“那就好喽,听你的语气,她是位姑娘吧……”
此时,李鹿走进来,跑上来谄媚地打着招呼,“卫队长,可把您好找。”
“找我什么事?”卫乘风见李鹿不说话,便告别了秦麒麟,随李鹿离开了。
饭店外,卫乘风冷冷问道,“说吧,什么事?”
“卫队,那个贺青舟死了……您没去告诉红衣姑娘?”李鹿问道。
卫乘风面色阴沉,点头不语。
“巡长想问问你,您朋友来报案了,怎么办好?”
卫乘风一听很不耐烦,借着酒劲喝斥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白,明白。打搅您的酒局了,您先忙。”李鹿欲走。
卫乘风回头看了一眼饭店,叫住李鹿,“你帮我查个人……”卫乘风将秦麒麟的名片递给李鹿。
李鹿回到巡捕房,向余德义汇报道,“卫队长说这事跟他没关系,一点想管的意思都没有。”
余德义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唉,我本来想送他个顺水人情,让他去查,反正查到最后就是姓秦的和姓刘的斗,没想到这小子现在心这么狠了,是真要成气候了,唉,不知道哪天我得成他手下喽……”
“您的意思是……他要是成了气候,您怕他会爬到您头上?”
余德义瞪了李鹿一眼,“算了,不想这事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这一天天提心吊胆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对了,明天把那些学生放了吧!”
吕思蒂趁钱白铁去红府戏院之际,悄悄与秦麒麟会面,汇报了钱白铁请圣善理教堂的传教士来家里讲圣经一事,顺便说出钱白铁正在红府戏院看贺老板的演出。接头完毕,吕思蒂匆匆回到钱宅,顺手给门口的守卫塞了几枚大洋。
半晌,钱白铁也回来了,神情凝重地走进贺青舟曾经住过的客房。吕思蒂穿着睡衣走过来,试图与钱白铁搭话,却被钱白铁呵斥了出去。
“有没有人发现你?”钱白铁问身边的陆横。
“没有。”
钱白铁点点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狠。”
陆横思索片刻,转而感慨道,“我只是没想到贺老板戏唱得这么好。”
“我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看人看事都是如此。就像那批军火,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钱白铁神情阴冷,起身向外走去。
陆横跟上,“先生,吴乾通过您的考验了吗?”
“他反应还算正常,但他看到贺红衣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听说洋人有种审犯人的药,只要吃下去,想让犯人说什么都行,不如用这药试一试吴乾?”
“好,你去安排吧。”
贺红衣从殡仪馆出来后,不哭也不说话,眼睛发直。吴潇潇将贺红衣送回家,想留下来陪陪她,却被她拒绝了。
吴潇潇回到棚户区,与吴法天和董大锤坐在一起发愁。
“唉,你们觉得到底是谁下的手?那个莫新龙死了以后,青舟哥也没什么仇家了。”董大锤问道。
吴法天思索片刻,“听戏院老板说,今天不少人是钱白铁请去的,你们说会不会是他?”
“他不是很欣赏青舟哥吗?做这种事也太残忍了吧?”吴潇潇皱起眉。
吴法天晃了晃自己的手,惨兮兮说道,“那个畜牲什么事干不出来。对了,红衣听说这事没?”
“戏院老板说这事时,红衣姐也在旁边,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吴潇潇一脸担心。
“希望她别去惹钱白铁,姓钱的人面兽心,一肚子坏水!”吴法天摇头叹气。
董大锤往白事店望了望,“乘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怎么也找不到他。”
“他……肯定是在忙别的事,这事乘风哥哥不会袖手旁观地。”吴潇潇说道。
吴法天摇摇头,“我感觉吧,自从何致鸿死后,乘风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太对……难道是官升架子涨?”
“乘风不是那种人,可能是阿奶去世对他刺激太大了吧。”董大锤一脸笃定。
吴潇潇叹了口气,“要是哥在就好了,现在连个拿主意的人也没有……”
吴法天和董大锤纷纷悲伤叹息。
吴乾回到教堂,失魂落魄地对利福中说道,“本来戏唱得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杀人了!好可怕……利神父,你不是总说天主保佑天主保佑,怎么天主不显灵了?”
利福中搪塞道,“天主用苦难管教坏人让他悔改,离开恶行。苦难临到好人,也可以磨练好人的耐力……”
吴乾喃喃说道,“可他都死了,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利福中打断吴乾问道,“阿福,钱先生还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整个戏院一乱,我头晕得不得了,钱先生就急着送我回来了。”
利福中遗憾地摇摇头,“今天你也累了,快休息吧。下次继续努力。”
吴乾懵懂地点点头,脑海中不禁浮现方才贺红衣冲到中弹的贺青舟身旁的一幕,暗自想着那姑娘一定很难过吧……想着想着,吴乾不禁心情低落起来,扭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此时,贺红衣也在家中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喃喃自语,“哥……都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义演……该死的人是我……你不在了,吴乾也不在了……”贺红衣的泪水簌簌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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