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周围拉着警戒线,门口站着两名巡捕,案发以来除了守门的巡捕和去给余德义报信的巡捕之外,还没有人进过现场。
余徳义带着李鹿和卫乘风匆匆赶到,只见卧室的地上全是血迹,刘唐彩斜躺在沙发上,靠近门口的位置躺着那个巡捕和黑衣人许强的尸体。
“这个穿黑衣服的就是凶手?”
“应该是的。”巡捕回答道。
“他们都是被他枪杀的?”余德义看着黑衣人的尸体。
“不,三个人死法都不太一样……刘唐彩是灌了大烟膏和酒毒死的,这名巡捕是被勒死的,用的是黑衣人身边那根绳子,黑衣人是被巡捕手里那把枪打死的。”
余徳义眉头一紧,“这么复杂……李鹿,你认识他么?”
李鹿看了看巡捕的尸体,“这……这是今年来的新人,安排在夜班工作,我也只见过一两次,不记得他叫什么。”
余徳义蹲下,拉开许强的面罩,仔细端详,而后缓缓站起来,“你们两个,把证据都归拢一下,全都带回巡捕房。在咱们地界出了杀人案,还是个跟洋人打交道的买办。在英国人追问下来之前,咱们最好有的可说,至于这个巡捕,查一查他叫什么,给他家里赔点钱,让他们不要到处声张。”
李鹿和卫乘风点头领命,余徳义转身离开。
卫乘风和李鹿开始收拾现场,李鹿一边收拾,一边白了卫乘风一眼,“大晚上的摊上这种破事,真是丧气。自打你来了,这巡捕房一点好都没有,全是这种破烂事,你回头去找个先生算算,看你命里是不是专克巡捕房啊?”
“我……我没有……”
“那几个尸体都是你来负责,听见没。”李鹿推了卫乘风一把。
卫乘风心中恼怒,却不好发作,只好去收集尸体上的东西,他掀开尸体的袖口,发现手腕上有黑色油漆留下的印记,“这是……油漆……”
“快点!你打算在这儿过夜啊!愿意看回巡捕房慢慢看!”李鹿不耐烦道。
卫乘风把尸体的领口恢复原样,表情充满疑惑。
李鹿拿起桌上的赌债欠条,趁卫乘风不注意,悄悄藏进兜里,盘算着回去单独向余德义汇报领功。
回到巡捕房,卫乘风一身尸臭,被所有人嫌弃,而李鹿则揣着那张欠条屁颠屁颠跑进了余德义的办公室。
“按我的猜测,刘唐彩是因为欠了赌债被人追债上门,还不上钱被人灌了大烟膏,逼他交钱,没想到正巧被这个巡捕撞见,巡捕开枪杀了他。”
“那巡捕是被谁勒死的?”
“也许是被凶手勒死的。传说人死之前有肌肉抽搐,也许是在死后开的枪。”
余徳义露出不满的神情,“你没看到墙上那么多弹孔么?都是死后打出来的?行了,你出去吧。”
李鹿讨了没趣,灰头土脸地离开。
片刻过后,卫乘风又找到余德义。
“巡长,咱们这上个月有一起上吊自杀的案子,死的是一个副税务司,不知道当时的证物还在不在,我想去看一眼。”
“这两个案子有关系么?”余德义问道。
“我现在说不清楚,只是感觉大烟膏就酒这事有点怪,也许没有巡捕意外出现的话,这里发生的就不是谋杀,而是自杀。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情况我得看过证物以后才能下判断。”
余徳义沉吟了一下,“自杀……好,你去吧,有人问就说是我说的。”
“是。”卫乘风心下雀跃。
余德义略略思考,又叫住了他,“卫乘风,这个案子我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是!我一定不辱使命,尽快破案!”卫乘风对着余德义敬了一下礼,信心满满地离开了。
当晚,卫乘风独自在巡捕房加班,桌上摆着三份卷宗,分别贴着四海帮帮主罗毅、副总税务司英国人邓肯,以及买办刘唐彩的照片。另有两件证物,分别是买办刘唐彩的布片,以及邓肯死前上吊的绳子,绳子上也有细微的白色油漆点。
一个买办,一个黑道人士和一个英国海关,这几个人能有什么关系呢?卫乘风百思不得其解,却又隐约觉得定有玄机。
雨辰已经从学校回了家,眼见着贺红衣日日魂不舍色,心下明白一定是吴乾牵动着她的心。
“红衣,吴乾这个人没有别的特别,就是鬼主意一大堆,他肯定不会有事的!我看他就是不好意思再赖在这里住着,自己走了。他这人没脸没皮的,哪天要是真走投无路了,不用你找他,他自己就找上门了!”雨辰宽慰道。
贺红衣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不想让雨辰担心,但她的心里却一丝都轻松不起来。
监狱中的夜,向来格外深。
十三号牢房中,摆着四张被褥,有桌子,有酒,角落还有黑胶唱机和一叠唱片,唱机里放的是相声名家李德扬的《报菜名》。
胡风南坐在桌前,拿着一瓶酒自斟自饮,很是陶醉。瘸腿的孙凯阳瘫坐在地上,地上还留有血迹。张仲林神色紧张,低着头,不敢看胡风南。
胡风南起身关掉唱机,和风细雨地问话,“说吧。是不是任务没能完成?”
张仲林支支吾吾,“这事……我们本来办得干净利索,只是可惜,突然杀出一个巡捕,许大哥就栽在里面了。”
胡风南道,“许强的尸体呢,你们解决了没有?”
“情况紧急,巡捕就快过来了。我们实在……”
胡风南摆摆手,示意张仲林不要说了,“那你说说,孙凯阳的腿是怎么回事?”
“南哥,我们当时跑出来……”
孙凯阳拖着瘸腿站起来,“南哥,你先听我说……”
胡风南看了他一眼,“你别说话,让张仲林先说。我这个人一向处事公平公正,我会给你机会说话。”胡风南看着张仲林,“你接着说。”
“我们从别墅跑出来以后,孙凯阳这家伙觉得任务没能完成,没资格回来见你,打算就这么跑了。我心想这哪行啊,已经死了一个了,这要是再跑了一个,我也没法和南哥你交待啊。于是我开车把这王八犊子给撞了,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孙凯阳破口大骂。
胡风南眉头一皱,“别急嘛,要打要杀,先把话说完。张仲林说你想跑他才开车撞了你,你有什么想说的?”
“南哥,是这样。我们杀那个该死的买办的时候,就是张仲林露的马脚。我们跑出来以后我说这事我要告诉南哥,张仲林就开车撞了我。他还威胁我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南哥你。当时的情况,我为了活命只能暂时答应下来。南哥,你可千万不要相信他啊。”
张仲林愤怒不已,“你他妈的扯淡!孙凯阳你说的是人话吗?南哥,孙凯阳嘴里说没有一句实话,你不能相信他啊。”
胡风南笑了,“张仲林,你说是孙凯阳要跑,于是你开车撞的他。孙凯阳你说是张仲林威胁你然后开车撞的你。你们说,我该相信谁呢?我谁也不相信。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不管你们谁说的真话,许强的尸体你们扔在外面了。尸体留下了,麻烦就来了,你们这样办事让我很难做啊。”
孙凯阳和张仲林愣住了。
胡风南走到唱机旁,接着放《报菜名》,“这样吧。我也不追究到底是谁撒了谎,但是事情既然已经犯下了,总要有人受惩罚,对上对下我也好有个交代。今天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张仲林看了看孙凯阳,脱下上衣,“对不起了,兄弟。别怪我无情,怪就怪你自己!”
“别!”孙凯阳拖着残腿往后跑。
胡风南听着《报菜名》,被里面的段子逗得轻笑两声,身后传来持续不断的惨叫。片刻,胡风南转身看去,孙凯阳已经被张仲林勒死了。胡风南关掉留声机,走到张仲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仲林惊魂未定,“南哥。”
“行了,事情也解决了。孙凯阳的尸体我会处理。”
“好!”张仲林颤颤巍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胡风南重新回到桌旁,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翌日,众囚犯在广场上放风。这是吴乾首次来到监狱广场,他看到广场的另一端就是巨大的监狱大门,四周高墙上都有狱警在站岗,要冲出去基本是不可能了。
囚犯们散布在广场各处,三两成群地放松聊天。树荫下,胡风南悠闲乘凉,周围聚拢着疯豹和其他几名囚犯,一个囚犯掏出几个苹果,放在胡风南面前。
角落里,大壮吹了吹一块石台上的尘土,请林忠岩坐下,万金隆则捧着一本破书在一旁聚精会神观看。
吴乾正观察着这一切,忽然被一个人拍了一下肩膀。
“大哥?面生啊?”此人名叫杨然。
吴乾狐疑都看着杨然。
杨然哈哈一笑,“现在是放风时间,闲聊两句没事的。大哥怎么称呼?”
“吴乾。”还没摸透眼前的环境,少说话总错不了,吴乾默默告诉自己。
“原来是吴大哥,久仰久仰!你叫我小杨就行,这里我都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成!”杨然一脸油滑,继续说道,“吴大哥住几号房啊?”
“六号,六号牢房。”
“喔!你就是昨晚上刚来的那个!不对啊,你不是叫贺青舟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一号牢房,大哥你昨晚上嚎成那样,谁不知道你叫贺青舟啊?”
吴乾盯着杨然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压低语气,“老子叫吴乾,你可以叫我有钱,也可以叫我钱哥,但不准叫我贺青舟!”吴乾马上就忘了刚才对自己的叮嘱……
杨然一听吴乾似乎动怒,立刻服软,“是是是!吴大哥,您让我叫啥我叫啥!您先忙,我回了……”杨然赶紧掉头开溜。
“回来!”吴乾一把抓住杨然,指了指胡风南所处的阴凉处,“那个人,什么来路?
杨然定睛一看,顿时有些害怕,“您说他啊?那可是个大人物,我跟您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吴乾眯起眼睛看着胡风南,发现胡风南正在吃苹果,周围的囚犯小弟们毕恭毕敬。
突然,一名年轻囚犯带着几名手下走到胡风南身边,一脚踢开了他面前的几个苹果。胡风南不为所动,缓缓放下手中的苹果,抬眼看了看疯豹。疯豹立刻点头,站在年轻囚犯面前。年轻囚犯见状,身边三个手下立刻围了上来,包围住疯豹。疯豹左右一看,嗤笑一下,一挥手,顿时十几号囚犯围了上来,将年轻囚犯和三个手下包围起来。
吴乾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惊,目光看向胡风南,发现他连看都不看眼前的情况,扭头望向别处的风景,静静等着疯豹打出结果。
“开打了开打了!可怜的家伙,让疯豹撞上了,啧啧,凶多吉少咯……”杨然低声嘟囔着。
年轻囚犯眼看四周围上来的人远比己方多,害怕的后退两步,却发现身后也有人围上来,被身后的囚犯一把推向前,四周传来戏谑的嗤笑声。年轻囚犯知道走投无路,突然掏出磨尖的牙刷刺向疯豹,疯豹躲也不躲,就看着牙刷刺进自己的肩膀。
疯豹看了看肩膀上简陋的牙刷柄,发出瘆人的低笑,“该我了吧?”
年轻囚犯吓得发抖,大喊道,“跟他们拼了!”
年轻囚犯和三个手下扑向疯豹,周围的囚犯则扑向年轻囚犯。
忽然,狱警的哨声大作,纷纷冲了过去,而冯彪却站在监狱门口冷冷看着这一切。
吴乾看到监狱大门只有冯彪和贾六及另一名狱警守着,硕大的门前显得守卫力量十分单薄,而旁边的铁丝网明显可以攀爬翻越。
杨然看了看铁丝网,“那边你可别惦记,敢从大门越狱的家伙,可没一个有好下场。”
吴乾猫着腰缓缓挪向大门。
杨然看到吴乾的动作不明所以,“你干嘛去?”
“闭嘴!”吴乾瞄了一眼自己和监狱门的位置,又看向铁丝网,突然加速冲向大门。
大壮看到吴乾飞速奔向大门,顿时目瞪口呆,“林大哥,你看!他要干什么!”
万金隆瞄了一眼吴乾,又低头看书,“这年头不怕死的人还真多。”
林忠岩看到吴乾亡命狂奔,默默摇了摇头。
果然,吴乾还没冲到铁丝网就被冯彪和贾六的警棍打的浑身是血。
“带去惩戒室!让他看看逃跑的下场!”冯彪狠狠道。
贾六指了指广场中央的群殴场面问道,“那边怎么办?”
“等他们分出个胜负再说。”
惩戒室内,吴乾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血。
“贺青舟,胆子不小啊,进来第一天就敢越狱?”冯彪冷哼一声。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贺青舟。”
“那你是谁啊?”
“我叫吴乾,我都跟你说三遍了!我叫吴乾!”
冯彪大笑,“你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
“有什么好笑的?”
冯彪走到吴乾耳边,“好笑就好笑在,你知道你不是贺青舟,巧了,我也知道你不是贺青舟。不过你现在只能是贺青舟,你说好笑不好笑?”
吴乾的笑容顿时停止,愣愣地看着冯彪。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这不归我管,但既然我得到上头的命令,需要你是贺青舟,那你就只能叫贺青舟。不用别的,你给我保证,不管谁问你,你都说自己叫贺青舟,我就放你回去,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吴乾眼里冒火,“你们串通好了做套害我!姓季的呢?让他出来见我!”
“别太高看自己,你就是个替死鬼而已,害你还用费这么大劲?我不认识什么季先生,你也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这是监狱,小混混那一套在我们这不好使。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吴乾!”
“我再劝你一句,这惩戒室可不是闹着玩的,在这儿死的人,比你走过的桥都多。”
吴乾犹豫了一下,“我……我还有一个名字。”
“这就对了嘛,说吧,我听着。”
“我叫……你爹!”
冯彪再次笑了起来,“这么倔?”
吴乾也露出笑容,“就这么倔。吴乾这名字是我爹给我起的,虽然土,但它是我的。连名字都被人抢了去,我以后可怎么混?”
“你还不清楚么?你没有以后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去的。”
“老子就是烂在监狱里,也叫吴乾!”
“行,我喜欢你这种倔强的人,玩起来有劲。来人呐!”
两名狱警抄起鞭子,往死里抽打着吴乾……
六号牢房,大壮趴在门口听着,外面十分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大哥,怎么没声音啊?难道这小子没挨打?”
林忠岩坐在床上思索,并未回话,拨珠的频率却变慢了。
万金隆放下书,看向大壮,“你听说过进了惩戒室不挨打的吗?”
大壮摇摇头,“那就奇怪了,他不会是一直忍着不叫吧?”
林忠岩也抬起头看向牢门外。
“那谁能忍得住。”万金隆诧异道。
“林大哥啊!”大壮看着林忠岩,“当年林大哥进来的时候,传说可是撑了三个小时,一声不叫!哎,咱俩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万金隆好奇起来。
“赌他能不能超越林大哥,输的给一块大洋。”
“我在监狱攒点钱容易么,别打我主意。”万金隆欲转身。
“我赌能!”大壮来了兴致。
万金隆一听愣了一下,“你是认真的?”
“恩!我看今天他往外冲那个不要命的劲,感觉有戏。”大壮笑了笑。
万金隆思索片刻,“赌了!”
惩戒室内,冯彪猛然起身,走向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吴乾,“小子,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吴乾抬头看着冯彪,气息虚弱,“我吴乾别的没有,就是不怕死。”
“有种!可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的死,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监狱!盐水!”
六号牢房,大壮趴在牢房栏杆前,一边用心听,一边窃喜地倒计时,“五,四,三,二……”大壮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万金隆垂头丧气,嫌弃地看着大壮,“至于吗?”
“太至于了!现在他可是撑够了三个小时一声没吭,打破了林大哥的记录。给钱吧?”
万金隆叹了口气,不情不愿从床铺下掏出一块大洋,抛给大壮。
“谢谢了!这姓吴的可真硬气,竟然能撑这么长时间……”
“大壮。”林忠岩突然开口,“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昨天他进来的时候,说是叫吴乾。”
林忠岩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吴乾……”
此时,惩戒室内,狱警端进一盆浓盐水,泼在吴乾身上,吴乾吃痛不已,终于叫出声来。
叫声传到六号牢房,大壮直乐呵,“嘿,这会儿他倒是叫了!”
“这时候叫有什么用!我钱都输了!”万金隆懊恼地翻身上床,继续看书。
大壮咧嘴坏笑,打算再损万金隆一句,林忠岩瞪了大壮一眼,大壮只好悻悻回到床上。
惩戒室中,吴乾仍不肯松口,冯彪又给他灌了一杯“奶茶”,是专门给屡教不改的犯人准备的。吴乾喝下之后顿时开始疯狂咳嗽,嗓子奇痒无比,视线渐渐朦胧,难受到说不出话,终于昏迷了过去。
冯彪将吴乾扔回牢房之后,便来到了狱长办公室。
江桥一听冯彪的汇报,顿时来了兴致,“这个吴乾倒也算有点本事,我在监狱干了十来年,像他这么能抗的人,不超过五个。”
“是啊,换了别人,别说叫贺青舟,就算叫王八蛋也认了。”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他只要承认自己是贺青舟,他这犯人的身份就算坐实了,这辈子也就完了。冯彪,这件事务必办好,不光要他现在承认,而且要他在任何场合,都只能说自己是贺青舟。否则让莫新龙知道了监狱里有个贺青舟是替死鬼,我这个狱长也不用干了。你手段不是多么,好好教他,慢慢教。”
冯彪点了点头。
六号牢房中,吴乾躺在地上拼命咳嗽,翻来覆去地惨叫着。万金隆和大壮围坐在林忠岩床边,林忠岩事不关己地拨着手串。
“这小子真够倒霉的,惩戒室满汉全席,偏偏挑了头发水。”大壮看着吴乾,不禁咋舌。
万金隆也露出艰难的表情,“那些头发扎进嗓子,命也长不了。”
吴乾难受地满地打滚,看起来真是随时也能暴毙的样子。大壮看不下去,赶紧去扶吴乾,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也没受过这种罚,怎么弄出那些头发水?”万金隆也走到吴乾身边。
“把他吊起来。”林忠岩忽然开了口,“不想疼死就给我吊起来!”
大壮立刻点点头,将吴乾倒吊在墙上,林忠岩走到气若游丝的吴乾面前。
“别打了……我不行了……”吴乾气若游丝,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不清不楚的字。
林忠岩一拳打在吴乾的胃上,吴乾顿时吐出一口水来。万金隆看不下去,摇了摇头,用书挡住自己的脸。
“别忍着,使劲吐,知道么?”林忠岩对吴乾道。
吴乾的确感觉舒服了一点,虚弱地点了点头。林忠岩又是一拳,连续几拳之后,林忠岩停了下来,吴乾也彻底没了动静。
“把他放下来吧,这是疼昏过去了,等醒了就好了。”林忠岩冷笑一声,走到门口对外面的狱警喊了一声,“长官,来件新衣服,谢谢!”
贾六看到吴乾的惨状,点头答应。
自从贺红衣帮棚户区众人解除封店一事之后,卫乘风一直想向她表示一下谢意,思前想后,终于选中了一件礼物。
“这是……”贺红衣看着面前的盒子问道。
“谢礼……谢谢你帮了我们……”卫乘风还是一见贺红衣就紧张。
贺红衣笑了笑,摆摆手。
“你别不收,这是我跟棚户区的街坊们凑钱买的,是我们大家的心意。”卫乘风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水壶,“能保温的水壶,特别好用,我听说女孩子要多喝热水。多喝热水就少生病。”
贺红衣顿时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那……替我谢谢大家吧。其实不必这样,都是朋友该做的事情。”
卫乘风点了点头,思绪有些飘忽。
“怎么了,还有事吗?”贺红衣问道。
“没什么,最近有个案子比较棘手,我想……能不能问问你……”
“什么案子?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卫乘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你知道刘唐彩这个人吗?”
“刘唐彩?据我了解,这个人表面是个买办,其实背地里一直在走私。”
“走私?”卫乘风一阵惊讶。
贺红衣想了想,“你等着,我找人问问。”
贺红衣立刻找来雨辰和博文,此二人脸色却并不明媚。
雨辰狐疑地打量了下卫乘风,“红衣,你都帮过他一次了。他不是巡捕么,老找你帮忙算怎么回事啊?”
贺红衣耐心解释道,“都是朋友,我信的过他。”
卫乘风有些感动,却只能尴尬地低着头。
博文想了想道,“这个刘唐彩我倒是真知道一些,看起来只是个小买办,其实掌控了南洋向上海的走私航线,有钱的很。”
卫乘风沉思半晌,“那么四海帮你有了解吗?”
雨辰顿时惊讶起来,“哇,你连四海帮都知道啊?”
“不……不知道才来请教红衣和你们的。”
“我听同学说过,那个由码头工人组成的黑帮,也是个走私大户,专门负责给走私商人搬运货物。”雨辰说道。
“码头工人?那……他们知道邓肯吗?”卫乘风继续问道。
博文听到邓肯的名字,冷笑一声,“邓肯?这个洋鬼子,明明一个英国人,却掌控中国的关税。”
卫乘风疑惑地抓了抓脑袋,“两个做走私的,一个管海关的,明明是冤家对头……”
贺红衣思索,“我看不见得,刘唐彩和四海帮之所以能做走私做的风生水起,说不定,正是因为有人在他们背后开路……”
雨辰一拍大腿,“我看!多半是那个洋鬼子邓肯!”
卫乘风突然醒悟,急切询问,“那……你们知不知道有什么渠道,能接触到四海帮?”
博文警惕了起来,“我们?我和红衣两个剧院上班的,雨辰一个学生,我们能有什么渠道?红衣,你这朋友问题怎么越问越多啊?”
贺红衣对卫乘风使了一个眼色,卫乘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贺红衣送卫乘风走出剧院,不禁叮嘱道,“这几个人牵扯的势力很多,你查案可得小心。”
“我会的,红衣,这次多谢你。”
“还有……”贺红衣试探地问道,“吴乾……吴乾他们到苏州了没?有没有给你们寄给信?”
卫乘风顿时失落,“吴叔和我们报过平安了,可吴乾……”
“兴许他还没来得及呢。”贺红衣自我安慰着。
卫乘风苦笑道,“也是,这家伙,在哪都能活的好好的,现在指不定在哪快活呢。”
“有他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一定,我先走了。”
卫乘风转身离开,而贺红衣却皱紧了眉头。
六号牢房,吴乾睡了两天两夜,终于缓缓醒来,他摸摸喉咙,干咳了两声,发现已经不痒了。
“应该吐干净了,要是还痒,就多喝水催吐。”林忠岩说道。
吴乾看向林忠岩,半晌,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这是最后一次。”林忠岩面无表情。
“你小子有点本事嘛,能在惩戒室里呆这么长时间,是个男人。一般人进去三分钟就哭得跟儿子似的。不枉我押你的宝。”大壮打了吴乾的肩膀一下。
吴乾吃痛咧了咧嘴,“押宝?”
“不说这个了,他们为什么折磨你?”大壮问道。
“他们要我承认我叫贺青舟。”
大壮和万金隆相视一眼,又看向林忠岩,林忠岩仍旧一脸淡然。
“那你就认了呗?名字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万金隆道。
“我从小什么都没有,无权无势更没钱,唯一有的东西就是名字了,那个死油头,要别的可以,要我叫贺青舟?呸!”
林忠岩幽幽开口,“你要想活下来,最好管住你的嘴。”
吴乾压低了声音,“这个冯彪就那么大能耐?”
大壮点点头,“他是这个监区的监区长,跟狱长走的很近,哪怕出点问题,狱长也会保他,所以做事横行无忌,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万金隆好奇地问道,“所以你最后也没答应自己叫贺青舟?”
“当然没有,我吴乾能吃这种亏?这种人我在外面也不是没见过,一看就是外强中干,我只要不怕死,他就拿我没办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心里知道自己是谁就行,名字是什么不重要。”林忠岩道。
大壮点点头,“就是,你最好不要拿性命去赌,冯彪的办法可不止这么点。在这里的人都想出去,就看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你要是不想死在狱里,以后公众场合,有其他人在的地方,你最好就说自己叫贺青舟,至于听不听就看你自己了。”
“我知道了,”吴乾看向大壮等人,“不知各位怎么称呼?”
“你叫我声壮哥,我们就是朋友了,”大壮指指万金隆,“他是万金隆,万两黄金的万金,生意兴隆的隆,不过这名字在这没啥用,”大壮又看向林忠岩,正经介绍道,“这位来头可不小——”
林忠岩打断大壮,主动向吴乾伸出手,“林忠岩。”
吴乾迟疑地伸出手握住林忠岩的手。
林忠岩点头示意,“散了吧。”林忠岩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大壮冲吴乾笑道,“快睡吧,明天还有你受的呢。”
“明天要做什么?”
“干活!”
众人纷纷睡去,吴乾却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此刻,贺红衣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愣神,心里默默想着,吴乾,你这个家伙不会真的死在外面了吧?不会,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