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打开锁着铁链的栅栏,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穆翊宁正半躺在一张简单结实的木榻上,穿着厚重的皮袄,面色红润,双眸明睐,犹如甘露滋润过的倾城牡丹。
阿蛮黑黝黝的脸顿时红了,他低头走了进来,捧着一盆上好的银丝碳火,默默地放到了榻下,转头就想离去。
“你,站住。”
清泉般的声音淙淙流淌来,阿蛮下意识地停步,回头张望。
穆翊宁已经坐起。
他如今怀身孕将满九个月,即将临盆,坐起来也只能双臂向后支撑着腰,尽管如此保持坐姿也相当吃力了。
穆翊宁看着阿蛮,冷声道:“你,快去把你主人叫过来。”
阿蛮挠挠头。
为什么这个大周女人美如天仙,可说起话来却比戈壁滩中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冰冷?
不过阿蛮还是听话的叫来了面具人。
这个戴面具的女人,自从在穆翊宁面前露过真容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指使手下把穆翊宁掠走后,就人间蒸发了,无声无息,若不是穆翊宁在囹圄内还能得到阿蛮送来的一日三餐,他还以为自己是被这女人给抛弃了,任由自生自灭。
忍了半个月,穆翊宁终于第一次开口,强硬的要求这个女人出现。
没想到他一出口,这女人居然还真的来了。
这次会面,女人依旧戴着面具,穿着男式长袍,拱背默默地走进来。
她一声不响地立在榻前,像极了一棵沉默的枯萎的树。
“都到这个地步了,再遮脸,有必要吗?”穆翊宁道。
女人还是没说话。
穆翊宁皱了皱眉,鼻尖好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这股味道是从女人的身上传来的,非常明显,还带着食物的诱人香气。
穆翊宁经不住凑过去,拉起她的袍角嗅了嗅,眼睛忽然雪亮。
“你碰了牛油?!”穆翊宁眸光闪烁。
女人还是未言,只是扯回袍角,往后退:“既然王妃没什么话要说,那本王就先走了。”
一回身,一束火焰瞬间封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是老实点吧。”穆翊宁嗤笑不已:“你都已经入瓮,哪里还能想来想来,想走便走?”
女人深深叹气,又转身面对苏清澜,一开口便让穆翊宁震惊于地,无法回神。
她幽幽道:“穆翊宁并非阉人,是不是?”
穆翊宁当然没办法回答她,只能干瞪眼。
见了他的反应,女人手扣在面具的边缘,缓缓取下面具,再次露出真容。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女人激动的双手合十,开始用胡语祷告。
穆翊宁冷眼瞧着她,随即闪电般的出手,掐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他看着女人腕口沾着的饼渣,厉声道:“这是不是牛油酥饼的渣?之前满长安城去找牛油酥饼的,是不是你派出的人?”
“那破庙究竟和你有什么干系?周贵妃的死有没有你参与的一份?皇后和你究竟在共谋什么,还有此番吐火罗的异动,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女人浑身震颤,眼珠闪闪,反倒意味幽远的说:“世人皆道摄政王妃不学无术,婚前失贞,品性贱污,不堪至极。”
“今日看来,王妃非但没有传说中那般一无是处,反倒心细如发,聪慧过人呀。”
“你说这么一通废话,是都默认了吗?”穆翊宁紧追不舍,犀利反问。
女人笑了起来。
她微笑的时候,就如那佛窟里慈眉善目的佛陀,眉眼间都是温柔悲悯的光。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据实回答,我便将你想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穆翊宁抿嘴沉思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他即将生产,可大周平静的表象下却已风波四起,眼看着那些暗涌涟漪就要汇成避无可避的滔天巨浪!
无论是楚氏武思,还是朝堂上的政敌,亦或是外境的吐火罗,这些敌人他都有把握斩草除根,甚至让历史永远抹消掉他们的存在。
可唯一的,却也是致命的问题,就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穆翊宁思及此,再度抬头,锐利地盯着这女人。
如果这女人能够和他达成某种交易,让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武思楚氏以及吐火罗的阴谋完全弄清楚,那就算是为他赢得了时间,再好不过了。
女人伸手过去,五指慢慢地靠近他的肚子,眼睛的亮光奇异而璀璨,如同闪耀的黑色宝石:
“那你能告诉我,这个孩子是不是穆翊宁的骨肉?”
穆翊宁瞬间沉默了。
女人还在继续探手,眼看着那指尖就要摸到穆翊宁的裙子边,穆翊宁猛然伸手,打飞了她的手。
“别碰我。”
女人站直了,开始在房间里兴奋地踱来踱去,一会儿放声大笑,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鸟语;一会儿却失声痛哭,嘴里凄楚地呼唤着什么,声声哀婉。
穆翊宁见她发了癔症,马上警惕地往后头退,同时手掌燃焰,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人趴在地上哭了很久,哭到身体都要麻痹后,才被阿蛮扶了起来。
她在离去前,含泪看了穆翊宁一眼,准确的说,是盯着穆翊宁的肚子,嘶哑地说:“我是埃兰,记住,我的名字是埃兰。”
说完,埃兰便踉跄着离去。
阿蛮叹了口气,用憨厚而抱歉的目光看向穆翊宁,随即重新关上门,锁上铁链。
两人一走,穆翊宁立刻掀飞了被子,走到房间东面墙壁角落里,敲开一处石砖。
石砖开启后,他迅速道:“马上让人去查一个名叫埃兰的西域女子,三日内必须给我所有的资料。”
“遵命,王妃。”
石砖又被重新合上。
穆翊宁回到榻上后,一边揉搓着酸胀的后腰,一边蹙眉思忖:这叫埃兰的女人看起来对孤十分在意,并有所企图,但看起来却无甚敌意……也不知她究竟想要如何。
唉,和一个疯子打交道,着实令人头疼啊。
身处孕晚期的穆翊宁再懒得思索,倒头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