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兰殿下,那个苏清澜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您要不要……”
阿蛮为难地向埃兰禀告道。
此时,埃兰正跪在一座小巧却精致的黄金佛龛前,双手合十,闭眼向佛陀祈祷。
而在佛像前,除了静谧燃烧的香烛和长明灯外,还整整齐齐地列了一排印了红字的牛油酥饼。
阿蛮的话音落下,埃兰轻轻睁眼,哀恸的眼睛直视着佛陀那悲悯智慧,却空洞的眼眸,四目相对下,摇曳火光中,那无言的哀伤更是浓郁。
“带我过去吧。”她幽叹,如一株半残的兰花,于逆风中艰难的低头起身。
埃兰进入暗室后,见穆翊宁侧身躺着背对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就像一座曲线柔和的小山。
她哀怨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一丝生命的光彩,可她能做的却只是默立床头,不敢出声。
在时间的缓慢流逝中,穆翊宁伸出手,出其不意地用力击打向自己的腹部!
埃兰纵身扑过去,死死压制住他的手,惊呼:“你要干什么?”
没想到穆翊宁迅速反制,手掌一翻,直接反扣住了她的手腕。
穆翊宁眼沉沉地看着她,就那样看着,眸中不显一点儿情绪,宛如死水。
埃兰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眼神中出现了畏惧。
穆翊宁就这样盯着她许久,才声音沙沙地开口:“萨珊国的公主,被誉为西域明珠的埃兰殿下,你当年私通他人生下的孩子,就是穆翊宁对吧?”
埃兰的情绪,就在这秘密被无情揭穿的一刻,彻底崩溃。
她的心被生生挖去一块儿似的,她瞬间挣开穆翊宁,咆哮着哭叫:“你知道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你若是想逼死我,你现在就可以拿把刀杀了我,何必用这种方式逼迫我承认呢?”
“那你究竟想不想承认?”穆翊宁压着无尽的心痛和怒火,冷声喝问她:“你自二十多年前来到大周成为质公主以来,几乎无声无息,好似人间蒸发了,即便是王府里最精明强干的暗卫,也耗费了许多的时间才能抓住你的蛛丝马迹,你真是太能耐了!”
伴着他的低吼,埃兰被他推开,往后趔趄几步,才勉强站稳。
埃兰心绪激荡,流泪看向穆翊宁,就见他激怒到额筋暴凸,红着眼嘶吼:“那穆翊宁的生父是何人?你快说呀!”
埃兰如挨了一记闷棍,头立时昏昏沉沉,心闷堵得吐不出一句话,一个字。
她摇颤了好一会儿,才含泪道:“那日……那日你们不是把他带走了吗?”
穆翊宁呼吸一滞:“真的,真的是他?!”
埃兰扑跪到他脚下,痛哭哀求:“是啊,是他啊!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他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指望了啊!”
穆翊宁通红的双眼里,慢慢留下泪水,面庞死灰:“那你的……儿子呢?那穆翊宁呢,他又算什么?可有可无吗?”
埃兰眼神飘忽,言辞闪烁,犹豫再三后才哽咽道:“实不相瞒,吾儿自打出我的腹胎,就被先皇的人抱走,我找了他许久,却一直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直到前几年我偶然看见了穆翊宁,看见他在马背上的英姿,便想着我那苦命的孩子是不是他,毕竟那身形模样,与我的殿下太像了……”
穆翊宁无力闭眼,缓缓躺下,一任泪流。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姓穆,并不是穆长风的孩子。
穆长风是先皇的御林军统领,位高权重,武力高强,心思深沉,是个老谋深算的叵测人物。
他跟在穆长风的身边,将穆长风的武功和谋算学到了十成十的地步,然后一刀杀了躺在病床上的养父,窃取了玄策军的虎符,成了玄策军至高无上的统领。
在世人眼中,他不过是要风得风的年轻摄政王,功高盖主却一路锦绣繁华。
可谁又知道,当他作为一个双瞳异色的,带有西域血统的孤儿,日日在穆长风的殴打辱骂,和沉重的训练下,过的是连狗都不如的悲惨日子!
而在那段遍体鳞伤,折磨近死的痛苦日子里,他只要被打狠了,都会失声痛哭,大声呼喊“娘,娘来救救我……”
可无论他怎么向上天,向神佛祈求,都不会有“娘”从天而降救他出水火,黑暗中甚至没有一声回应。
所以他越长越大,心就越来越冷,就越是不会相信有神明的存在。
他那孤寂冰冷的人生中,只有他自己,只有用权力的血温暖自己。
若不是出了苏清澜这个可爱的意外,他或许就会同穆长风那般,生于微末,死于阴暗。
可当他看着暗卫送来的资料,看着那白纸黑字,那已经干涸的心之伤口又被狠狠撕开,一种名为“渴望”的怪兽遽然出现,饮啖血肉,令他心绪难耐,几乎癫狂!
“……埃兰公主,于成孝大行皇帝十五年诞下一异瞳之子,随即母子二人在阳安失踪,俱无消息……”
异瞳之子!是他,他终于找到了生母,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可如今,面对这个已半疯半傻,心里不知还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的生母,穆翊宁心里真是一阵翻江倒海,失望与痛苦的情绪,远远盖过了找到亲人的欣喜。
埃兰抽泣了片刻,才鼓起勇气继续看向穆翊宁。
见他近乎绝望的平静,埃兰颇为惊奇,又是怀疑又是感念道:“你不过是吾儿的妃子,却为他如此的殚精竭虑,还为他受困于此,不知究竟为何?”
穆翊宁淡漠无神地瞥她:“与尔何干?”
埃兰道:“自然是有干系的。倘若你是为了吾儿做这一切,我便放你回王府,若你只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做,那我就去母留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吾的孩子!”
埃兰信誓旦旦,穆翊宁刚刚熄灭的希望焰火,在此话的激励下,又陡然生出。
“埃兰殿下,皇后来了。”阿蛮在外头喊叫。
埃兰脸色顿时沉下去:“她过来干什么?”
说着,埃兰转身出了暗室,并未看见穆翊宁复杂晦暗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