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贵人,皇后娘娘有召。”宫女低眉顺眼地说。
立于檐廊下的秋凝好脾气地笑笑:“那就有请姑姑带路了。”
称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为“姑姑”,明显是在抬举。
小宫女置若罔闻,依旧守规矩的在前头行路,再没有任何的表示。
秋凝也知道皇后身边的宫女历来油泼不进,也没有再多言试探,两人不远不近地维持这间隔距离,转了许多的弯,终于跨进了坤凌殿的大门。
远远的,就有一个身着金色凤袍的女人端坐于那高高的金椅上,威严灼赫,令人不敢直视。
秋凝碎步来到殿中,三拜九叩,三呼千岁。
“贵人平身,赐坐。”
皇后淡然道。
秋凝坐到椅子上后,才敢稍稍抬头,直视凤颜。
皇后楚氏年芳四十上下,与武思年纪相仿,乃是他的原配嫡妻。
看模样,这楚氏方额广颐,相貌圆满清雅,气质高贵无比,绝对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短短数息,秋凝便收回目光,玉指拧紧。
楚氏位高,早已将秋凝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可她不动声色,只轻声随意道:“昨夜,辛苦贵人了。”
“不敢言苦,伺候陛下,不过是贱妾份内之事。”秋凝忙道。
自从周贵妃不明不白地“死了”以后,秋凝就成了武思的新宠,冠绝后宫。
后宫众妃为此没少拈酸吃醋,除了明里暗里的给秋凝下绊子上眼药外,还时不时跑到楚氏这里哭诉,说秋凝就是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希望她能为大家“做主”。
做主?楚氏心里冷笑。
平素里要这些个眼高于顶的请安伺候,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称病不来,可真有人踩在她们头上上位了却急得一天三次地往凤凌殿跑,这不,殿外的那条门槛才换上了新的,擦得可亮堂了呢。
收敛目中的冷意,楚氏道:“梁氏接旨。”
秋凝咬咬牙,又给她跪下了。
这是一道晋升圣旨,将秋凝从从七品的贵人一口气提拔至正三品的淑仪,秋凝真可谓是一夜之间鲤鱼跃了龙门,彻底腾飞了。
她表现地大喜过望,忍不住大泣而呼:“妾谢皇上,谢娘娘!”
“该你的,受着吧。”楚氏笑笑,将圣旨交给宫女,宫女亲自递给秋凝。
秋凝伸出皓腕,却在压住轴边缘的时候,察觉出什么不对,迟疑了片刻。
递圣旨的宫女也停了下来,与她对望。
秋凝还是接住了圣旨,就听见楚氏道:“既然你升了位份,那破阁子也别住了,早早搬了吧。”
秋凝心一颤,道:“是。”
她离去后,递圣旨的那宫女突然回头对楚氏道:“娘娘,这秋凝是不是瞧出我的底细了?”
她边说,边撕颊边的人皮面具,很快便扯下完整的一张皮——竟是春芽!
楚氏淡漠:“就算她真的看出什么来,也是万不敢明里表现的。”
春芽皱眉思忖,楚氏从凤椅上踱来,步步生莲,气韵超凡:“你且等着吧,就秋凝这等沉不住气的货色,不出三日必会有动作,到时候我们顺藤摸瓜,将她背后的势力一并揪出来即可。”
春芽惊奇瞪眼:“没想到,原来皇后娘娘你也是我们王爷这边的。”
楚氏闻言却纵声大笑,那喑哑的笑声仿若玉拨断弦,豪迈中尽是藏不住的粗砺。
“唉,当初本宫向王爷要人进宫的时候,也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你呀。”
楚氏莫名其妙地回了这句后,便收了神色,目光平静地望向重重殿门,一波潋滟下,杀机四起。
秋凝心神不定地回到自己的轩郎阁,却见外头站了好些太监丫鬟,原本放在里头的箱子衣物之类的,包括珍贵的字画瓷器,却全凌乱地扔在外头。
“这是为何?”
她沉了脸,不悦地喝道。
有带头的太监见了她,走过来笑着拱手:“奴婢先恭喜娘娘喜升高位!奴婢名唤全三,是奉皇后娘娘的御旨,给您搬家来着。”
“搬?”秋凝惊疑:“可本宫刚从凤凌殿出来,没听见娘娘让本宫搬出轩朗阁啊?”
“您再瞅瞅圣旨。”全三笑意不减。
秋凝的心突突乱跳,迅速摊开圣旨,果真在上头看见一行明晃晃的黑字:“……着令其立刻搬离轩朗阁,迁居蓬莱殿……”
她两眼忽地发黑,定定地盯着“蓬莱殿”这三个字上,半晌没有动静。
全三望着她,其余的人皆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她的一举一动,连带着脸上最细微的一丝表情都将落入这些人的眼中,若是秋凝有任何一点点的不当表现,过不了今晚,编排她的风言风语就会传遍整个后宫。
秋凝深吸一口气,露出动人而感恩的微笑:“太好了,原来是娘娘慈悲,还帮我换到这么好的主殿,娘娘千岁金安!”
她跪下,冲着凤凌殿的方向深深磕头。
全三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放过她攥得雪白,都快碎散的十指尖尖。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淑仪您跟着杂家几个走便是了。”全三道。
秋凝望一眼门口的那些宫婢太监,没见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时她终于明白了,皇后竟然把她苦心经营的手下奴婢全给换掉了!
好,好一招釜底抽薪,好狠的一个后宫之主啊!
秋凝脸色微微泛白,但还能保持镇定,继续保持着笑容,跟着全三去了蓬莱殿——那是以前周贵妃长居的主殿。
直到她在蓬莱殿里见到了韩黄氏,武娇娇的贴身嬷嬷后,秋凝终于装不了了,瞪大眼睛,急冲地喊:“她为何会在这里?!”
韩黄氏呵呵冷笑,摇摆着来到她面前,福身道:“淑仪娘娘这话可就不对了,奴婢怎么就不能来做你的贴身嬷嬷呢?”
“毕竟跟着你的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奴婢罢了,这么大的主殿,别说进来掌事了,她们连瞅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她扫一眼秋凝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又道:“毕竟奴家伺候过黄妃娘娘,做过一宫掌事,之前也在常宁公主殿下身边做着,皇后娘娘调奴婢过来,也是因着奴婢做事妥帖,是为了淑仪您着想啊。”
“淑仪娘娘,”全三拖长了声调,扬起拂尘:“娘娘如此厚爱,您还不快磕头谢恩呐。”
秋凝全身都开始难以察觉的微颤,唇角的假笑变得十分难看,且再难挂住了。
但最后,她还是合着血泪,忍着无穷的恐惧与耻辱,缓缓跪地,迎着两人针尖似的冰冷目光,深深匍匐。
“贱妾,谢皇后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