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赵还有些犹豫。孟香如微笑着对他说,
“大伯,你还犹豫什么。明兰那病就是不见人,一个人闷着才会越来越重的。吴爷爷奶奶带着书娟住进来。你们三位老人也有个说话的。明兰呢,她不喜欢见生人,不喜欢与人说话。书娟是个哑巴,你还担心什么。”
哦?
原来是这样啊。
葫芦赵被孟香如一下子说中了心事,不由伸手去摸腰间的烟袋,他有一个毛病,一紧张就想抽几口老烟袋。自从一大家子只剩下他们爷孙两个,生活紧巴。明兰又得了那种见不得人的毛病。他连买烟叶的那点子钱也舍不得。挣得几个钱,除了爷孙两个的生活费。全都拿去给明兰买药吃。所以刚才只是下意识地摸一下烟间的老烟袋,其实烟袋窝里根本没装烟叶。就是闻一下那个陈家的老烟叶味。
“赵大爷若还不放心,我们就像在赵大娘一样。也在院里拉个墙头,把一院隔成两家,你看可好。我主要就想让我姥爷姥姥还有书娟姐和我爸妈住得近些,好有个照应。”
“这个法子也好。我们爷孙三个住四间主屋就好。东边两间主屋和东墙边三间偏屋都给你们。中间拉个墙头隔开。”
葫芦赵最终动心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院太大房太多,他们只爷孙两住着,对明兰的病康复的确不好。明兰的病不能见年轻男人,可是和姑娘家在一起对她的病恢复有利。
第二点,把房子租出去,得了钱,他好给明兰多拿一些药,让明兰的病早一点好起来。
还有一个葫芦赵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邻居赵大娘都愿意把房子租给这个陆天衣了。赵大娘两个老少寡妇,租房这事向来是极为谨慎的。赵大娘那个人向来行事又仔细周到。她愿意租房子,一定是对这个叫陆天衣的一家人了解过了。
“那真是谢谢大爷了。”
就像当初对赵大娘家一样。天衣也直接拿出钱来,要给赵大爷先付半年的房租。
两间主屋,三间偏屋。一间主屋按三块钱一个月算,偏屋两块钱一个月。一共是12块钱,半年是72块钱。
“这可怎么好?这也太多了。”
看着天衣直接拿出来七张十块崭新的票子。又拿出一个两块钱的票子。葫芦赵的老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年轻,做事这么利索大方。屋都没住呢,一下子就拿出七十多块钱。那可是普通工人两个多月的工资。是他走街串巷卖糖葫芦,卖一年也挣不来的钱呢。
他和明兰爷孙两个,一年的总收入也就五六十块钱。再加上城郊他还剩下一亩地,一年种麦和红芋两季子。爷孙两才勉强过得日子。像赵大娘家,那是一分地也没有的。如果没有那些补助,赵大娘一家比他们过得还要惨。
“这是你们该得的。租房给钱天经地义的。”
天衣当然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激动。
不过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重生过来的人,半年租这么大个院子,才几十块钱。她真是觉得太便宜了。只是这个时代的钱最大的也就十块。数起来,感觉比数一百块钱一张的票子还要过瘾一些。
“晚上他们来收尾的时候,香如嫂子,你直接告诉师傅,让他们明天来赵大爷家把墙砌了。钱还按你们家砌墙那样算。”
“七十就行了。已经不好意思了。”
赵大爷无论如何不肯收那两块钱。只收了七十块钱。三人又在院里看了一遍。
天衣看了看。两间主屋一拉,直接在南墙上开个门就能出去。赵大爷家大门对着中间两间主屋。正好不防碍赵大爷家使用。
说了一些注意的事,天衣和孟香如走出大门。
出了大门,外面就是一条土路,对着一片河堤。小河静静地流着。河堤各家种着一些常吃的蔬菜。河边的柳树映在河水里,有人在河水里洗衣裳。
这个地方,不但做生意,就是生活也非常方便呢。居然两边靠着闹市大街,一边靠着小河。天衣看到赵大娘家门往东一拐,往南就是一个大桥。桥上人来人往。真是一个闹中有静的好地方。
“其实明兰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孟香如压低了声音,
“我本不该多嘴的。但你家人既然住在了这里,还是了解一下。以后好注意。”
孟香如简单把葫芦赵家孙女赵明兰的事说了一下。
“花心疯,见了男人就扯衣裳。你说说——”
孟香如叹息着。
怎么会是这样?
天衣没有想到这个赵明兰会得这种病。花心疯,那是以前农村人对这种病的一种说法。年轻姑娘因为谈恋爱出了事,心里转不过弯来,就疯了。以后只要见了年轻男子,就叫哥哥。然后要跟人家回家,要嫁给人家。还有的姑娘会扯人家衣裳,要和人家困觉。
总而言之,思想本来就保守的时代,这种病更让人看不起。
得了这种病的姑娘一辈子也嫁不出去的。在娘家,娘家若是有哥嫂,也会觉得丢人。一来二去,这样的姑娘要么疯死,要么清醒一点就会自杀。很难有活路。比别的病,在乡下还要让人不能原谅。
明兰爹娘死得早,只有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十岁的时候奶奶就死了。她跟着爷爷长大。少女的心事不好和老头子说。事情出来了,也没有个人去劝说。压在心里,就得了这种病了。再加上家里条件不好,药吃得不及时。就更加严重了。
“她才多大啊?”
“17岁,因为长得瘦小,所以看起来像十五六岁的,显小。”
“什么时候得得病?”
“有一年了吧。”
孟香如说,一年前没得病的时候。赵明兰是个非常内向腼腆的姑娘。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喜欢的是哪个男孩子。又是怎么被甩了的。
“你不知道,得病之前,明兰是卫校的学生。眼看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突然就得了这个病。大好的前途也没了。人成了这个样子。可怜了她,也可怜了赵大爷。从此活着没个盼头了。”
同样是苦命的人,孟香如更觉得赵明兰比自己可怜。自己再穷,再死了男人,还有两孩子呢。还是个清醒健全的人呢。赵明兰妹妹也太可怜了。花样的年华,就这样突然谢了。疯成这个样子,再过几年赵大爷死了,她一个人可怎么活呢?
孟香如说到这里,眼泪不由流了下来。
天衣不胜唏嘘。为孟香如的善良,也为赵明兰的可怜。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活了两辈子,一直活得那么悲惨。
可是,自从认识了陆家人,现在又认识了孟香如和赵明兰。
天衣觉得,其实这些人,活得比她还要憋屈,还要无望。
想想,虽然卫东青是个不知以后会怎样的人。可是现在他非常爱自己,不是吗?
虽然她上辈子悲惨死去,可是上辈子没遇到金恩可的时候,她爸妈没发生车祸的时候,她过得一直很安稳,很幸福的。
这辈子重生到陆家庄,虽然张春花和陆细细一直对自己不好。可是陆家人,爷爷奶奶包括爸爸陆大林等。对她都非常好。
现在,她身边有这么多亲人。这些人都非常爱她,宠她,信她。
她还有什么可怜的。
天衣看着远处天空的晚霞,突然觉得她的人生其实非常幸福。
为什么,以前她自己并不觉得呢?
可能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习已为常了,觉不到幸福。可是当你看到很多比你不幸的人的时候,你就会突然发现,其实自己非常幸福。
这可能就是人常说的,不管是幸福还是不幸,都是比较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