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哥，我和孩子的事不要大家再费心了。”
孟香如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油灯下的棺材，目光中没有悲伤，只有温柔的坚强。
“妹子，你别怕，有哥在总不能让你和孩子没法活人。”
半天，大哥才开了口，那烟抽得，烟雾中都看不清他那张脸上的表情。
“你看看你，香如啊。你还是没听明白姐的话。我们全家商量过了。接你和孩子回家是不太可行。但你和孩子也不能在这里继续过。不管是这里，还是我们庄，都是熟人。你的名声不好，都找不到好人家。我们商量了，香云婆家不是远吗？让她在她婆家前后庄给你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有香云帮着过活。你和孩子也受不了气。你知道的，香云男人一向很厉害的。谁敢欺负他家大姨子啊。”
大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但那看向孟香如的眼神还是带着一向的坚定，不容别人质疑的自信。
她家小妹叫香云，是姐妹里面最活泼的一个丫头。当年她跟了一个外乡人走了。嫁到离家三四百里远的一个山村。如今她已经生了两孩子了，男人对她还挺好的，就是婆家穷了些。她那个男人脾气爆了一些，没少和村里人打架。是村里出了名的难惹。就像大姐说的那样，她要是嫁到那里去，有妹夫一家在那边，是没有人敢欺负她。
“香如，你也别觉得爹娘心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也是全家商量的结果。你带着孩子去那里，会比这里活得好。你放心，我们并不是要把你送大山里去。等过了两年，你再生下一个孩子，家庭稳固了。你就可以带着男人孩子回来。到那时不就两全齐美了吗。”
大姐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觉得可能有些不妥，赶紧笑了一下。香如是听明白了。感情娘家人这么晚才来，是在一起商量她和孩子的去向呢。商量好了，这结果就让大哥大姐来通知她了。娘家人可真会商量。把她们母子三人送到小妹那边去，一旦嫁了人，就解决了家里人的后顾之忧。何况她虽然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还带着两孩子，但她毕竟是一个省城女人，年轻长得也不算丑。这样的女人嫁到山里去，有小妹在跟前，一定能找到她们眼里好的人家。
什么叫好的人家，在娘家人的眼里，不就是一个年轻没结婚的健康老实的男人吗？因为家穷，所以结不了婚。这样的男人，自然觉得孟香如这样的女人是个香饽饽。就像大姐说地那样。让她到山里挑一个好男人，结婚后，她给那两男人再生下孩子。等家庭稳固了。她再带着一家人回到省城，就先说是打工，然后回到省城做个小生意。这样，她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娘家人也少了一个负担。多好的办法啊。
看到孟香如唇边的冷笑，大姐赶紧加了一句，
“香如啊，你要是觉得以后回来再住到这个家里不合适，怕别人说闲话。这事我们也商量过了。你走时，把这房子交给大哥，让大哥托人给你卖了。到时候把钱给你送过支。你有了体己钱，男人自然不敢轻视你和孩子。或者把这房子卖了，让大哥再帮着你在别处务色一片院子买下来。等你们一家回来的时候，再住，没有熟人，自然日子就重新过活了。”
娘家人为她打算的真周到。孟香如苦笑了。这就是她的一生。一切都在别人的打理下过活。在家靠着哥姐过日子。结婚后一直靠着男人公婆过日子。就是男人死了，她也是跟着婆婆过日子。她在别人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一个听话温顺的女人。大家早就习惯了为她打理一切，却从没有一个人问过她，她想干什么，她愿不愿意。
“谢谢大哥大姐，让你们为我们母子费心了。不过，有一句话，我今天也就直说了，说地对与不对，哥姐也不要怪罪。”
孟香如深情地看了一眼婆婆的棺材，接着把她的想法轻轻向大哥大姐说了。她说她很感激娘家人为她着想。替她操心。但从现在开始，就不必再为她操心了。因为她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孟香如了。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虽然公婆男人死了，可是她的一对儿女还是赵家人。她不会带着这两孩子嫁到任何一个男人家去。她哪也不去，她就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做个小生意，她一定会有办法养活两个孩子。至于她会不会找男人，那得看她以后的缘份。如果碰到她喜欢的，看对眼的。对方也不嫌她是个寡妇带两孩子，那就结。如果碰不到，那就算。从今往后，她会好好过日子，不会再让日子牵着她走。她也不会只为了找个男人撑这个家，就随便找个男人结婚。她说，她已经想通了。她也经了许多事，自然也该长大了。以后希望大哥大姐不要再把她当个孩子看待。
原来有亲家母活着的时候，香如都听大人的话，招了女婿进门了。现在亲家母都死了，香如反而要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
大哥大姐听了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孟香如如此有主见过。这还是她们那个一向温顺听话的妹子吗？香如她性格变了，这样的香如让她们觉得很陌生。当然了，这样的香如也让她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香如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在生活中，人们见多了那些经历过大灾大难，突然改变了性格的女人。她们十分得泼辣，十分得能干。甚至比男人还厉害。那样的女人全身都带了刺，比石头都硬。什么人也不能占她们的便宜。
她们活成了连死神都害怕的人。
香如，她也变成了那样吗？
不知过了多久，大哥大姐走了。孟香如一个人坐在棺材前，昏暗的灯光下，她呆呆盯着婆婆的棺材发呆。她想好了，按理，如果家里有儿子后辈，那些正常死亡的老人，就会按规矩棺材在家里放三天。让后辈守孝。然后再送葬。本来今天赵大爷说家里没个大人，只有香如带两孩子。孩子又小，总停在家里也不是个事。赵家也没有别的亲戚帮枝，就不讲究那些礼仪了。明天就找人挖坑送到地里吧。至于请吃席这样的事，就办一桌，就在这院里办，请个厨子采买些菜做一桌，把抬埋的人请了就算了。现在，香如打定主意了。男人走了又如何，公婆走了又如何？她身边还有儿子呢？赵家既然有根在，那就一切都要照着规矩来，一点也不能马虎。家里还有陆天衣租房给的钱。拿出这些钱好好给婆婆办一场丧事。
吹响的喇叭班要请，抬埋的人要请，办事的大总得请。还有再去扎些车马纸人来。赵家人少，没出五服一个院的亲人也就赵大爷家两人。那就把街坊邻居都请了。像她结婚那时候办喜事。因为婆家亲戚少，公婆就把街坊邻居都请了，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公婆一向是讲究礼节的人。她不能让婆婆死了，家就破了，身后事只剩下凄凉了。
既然要把街坊邻居都请了。孟香如算算少说也得五六桌。那就办五六桌。她还得请几个相邻的婶子大娘，给婆婆做几身老衣，然后再扯些白布。她和孩子，还有赵大爷家的孙女赵明兰都要穿全孝。那种白布大孝褂子。至于街坊邻居，按规矩，只要是男人孩子都给一个孝帽子，女人都给一个孝手绢。
“妈，你放心。只要我不死，这个家就永远在。”
孟香如擦掉了眼角的最后一滴泪，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流眼泪了。她要撑起这个家。就像婆婆生前所说的，这院里只要人气旺了，那妖魔邪神自然也就没了。她看了看院里的天空。离天明也不远了。孟香如爬起来，索性走出去。她要去邻院找赵大爷。算起来按辈份，她要喊赵大爷一声二叔。她要和赵大爷商量一下，明天这些事要全办齐了，怎么办。有许多事，要赵大爷去跑。
孟香如伸手关上院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黑黑的天空，东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黑暗正在隐去，新的一天很快就要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