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们不要为我操心，我——”
孟香如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她姐拦住了。香如不说话了，只能坐在一边听她姐把话说完。她知道，她姐性格一向如此，只允许别人听她的，不允许别人提意见。还有呢，大哥既然让大姐说，那大姐说的话，就是大家商量好的结果。娘家人一起商量的结果，她只能听，根本没有立场和理由反对。
“香如啊，你也别怪咱爹娘狠心。人老几辈子，谁家都是这样过的。”
大姐拍拍她的手，接着把孟家人商量的结果细细说了给孟香如听。原来孟家认为，香如嫁到赵家没几年，赵家一家就死绝了，这只能说明香如命不好。赵家是远近出名知书达理的人家。平时做事从来也不能让人挑出个刺来。尤其是死去的女婿赵东一，为人做事，对香如，都好得不得了。前些年，村里人谁不羡慕老孟家的闺女香如嫁了个好婆家。这样好的人家，孟香如都无福消受。所以既然把孟香如接回家，在附近几个村，坏名声出去了，也没有人愿意上门提亲。再说了，何况孟香如还带着两个孩子。女儿还好，谁家也不愿意给别人养儿子。儿子在农村是要分地盖房子争家产的。再说了，孟香如的名声既然出去了，来说媒的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人。如果上门的都是些有残疾的人，或者年纪大的人，或者有什么缺陷的人。不管孟香如愿不愿意。这样的人一上门提亲，丢得就是老孟家的脸。这样四里八乡都会传遍，老孟家有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妹子在家。
说起来，老孟家也是为难。老孟家人口兴旺，就是财不旺，家家过得都紧张。爹娘手里能挣一分钱，几个妯娌都想尽一切办法想弄到自己手里。要是孟香如和孩子被接回去。就是兄弟不帮着，只让爹娘养着，爹娘年纪大，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这样就争了她们的份。还有，爹娘要是给孟香如看孩子了，那以后他们兄弟几个的孩子怎么办呢？爹娘能力有限，根本照顾不过来。这样下去，早晚几个儿媳妇得吵架。
再说了，孟家现在穷得只剩下人了，只剩下名声了。要是孟香如回去，弄坏了老孟家的名声。老孟家那么多孙子，以后说亲的时候可就多了一条罪了。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但几个儿媳妇嘴叭叭的，全都给把这些扒出来。说地老孟家的男人和爹娘根本还不了嘴。因为这样的担心，在农村的确是存在的。
大姐可不会把这些全都告诉孟香如，她只是说了娘家不能接孟香如回去的原因，简单说了一下。意思表达很清楚。娘家是不能回去的。
大姐就是不说这些，孟香如早就已经想到了。所以现在听了也并不觉得太难过。孟香如听着大姐说，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发现自己变了。这事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受不了，哭哭啼啼，想死想活都有可能。但现在不一样了。经了那么多事，她早就变得比以前坚强了。不，还有一件事，就是经了刚才那件事。她的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她觉得，自从男人死了以后，她的心就渐渐死了，她把自己一天天关死了。
可是，刚才卫树生的眼泪，还有卫树生那实实在在男人的味道，还有……
让她像个冬眠的蛇一样，四脚慢慢苏醒了。
苏醒了的孟香如，心里充满了踏实和坚定。听着大姐的话，她不但不觉得伤心，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别说娘家人不能接她和孩子回去。就是娘家人来接她和孩子回去。她也不会带着孩子回去的。那是她的家，她是姓孟，她当然可以回去。过什么样的日子也无所谓。但是两个孩子不一样。她们姓赵。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到孟家去受苦。那种苦，孟香如心里最明白。不是生活的苦，不是物质的苦，那是压抑的苦，是寄人篱下的苦。
她的两孩子本来就是风中的小草，脆弱又胆小。如果再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性格，可想而知。她不愿意让赵家的悲剧继续重演。她也不愿意让她不幸的生活，在儿女身上继续。
她不回去，她就在这片院子里带着孩子过活。就像陆天衣一样。孟香如突然在这种时候，非常不合宜地想到一个人，那就是陆天衣。她觉得陆天衣这个人非常奇怪。虽然陆天衣嫁了卫医生，从农村丫头一下子变成了城里媳妇。在外人眼里看来非常风光。但孟香如却觉得，不管什么时候，陆天衣都像是一个人在战斗。她从来也没有依靠过哪个男人。纵是卫医生那样强大的男人，那样有本事的男人。陆天衣还是一门心思，想过自己的日子。陆天衣开店，做事，哪一件都让孟香如看得激动。她觉得，一个女人就是要这样，不管在什么境地里，都能找到活的路来。都能养育自己的孩子，都能活出自己的天地。当然，不靠男人，并不等于不要男人。
就像有一次，她和陆天衣谈心。陆天衣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孟香如觉得，说得真好，完全说到她心底里去了。
那就是，陆天衣说，女人就是要强大。要有自己的事业。女人还要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女人不管处在什么境地里，一定要知道自己最终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要为他人的目光所左右。要活出自我来，找出自己的路来。
天衣年纪还没有自己大，也是和自己一样农村出身。但天衣说的这些话。孟香如每次想到，都觉得激动。夜深人静时，她多次想着天衣的那些话。就像天衣所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要是不想死，阎王老爷也带不走你。你要是自己躺在地上不起来，再多的人想拽你也没有用。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没有什么劝人的那些大道理。
每一次和陆天衣在一起说话，陆天衣的话都会让她想上一段时间。
尤其是今天经了岳大刚这件事。孟香如伤心之余，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天衣说的那句话：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身边就会围绕着什么样的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事就注定会发生。
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她太软弱了，她当时根本没看上岳大刚。只是随着大流，听婆婆和娘家的建议，听她们说她要招一个上门女婿，帮着养育孩子和照顾婆婆。她是一个女人，不找个男人靠着不行。她就听话了，结果呢？
婆婆死了，还差一点害死了孩子。自己还被打得那么惨，至今回想起来都是噩梦。
想想，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如果当初岳大刚第一次向她举起拳头的时候，她就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怕人说闲话，不要觉得自己是个寡妇，找了个男人上门，再弄出点事来，让人笑话。如果当时，她直接就勇敢地面对，直接让岳大刚带着他的儿子滚蛋。也就不会再有后面的事。岳大刚和他儿子敢一次次欺负她和孩子。这一次又敢这样打击报复。就是因为他看穿了她的软弱。觉得她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女人。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女人。
现在呢？
婆婆还没有下葬，娘家人就在为了她和孩子的去处，吵成一团。她和孩子的命运，为什么要由别人来决定？
为什么娘家人可以不经她同意，就直接商量决定她和孩子的命运？那是因为，娘家人也认为她非常软弱，她是个没本事的女人，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孩子和自己。说一句到底的话，不但别人轻视她，就连娘家人也是轻视她的。只是这种轻视是藏在亲情里面，不仔细想，不往深处想，是想不到的罢了。
她活了快三十岁了，她的命运一直由别人来摆布。
她不能，也不愿意，再让她的孩子和她一样，凭由别人来摆布她孩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