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这是想急死谁啊？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带着两孩子在屋里守孝。听了声音就该出来开门。你说说你一直不出来，我和大哥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
门一开，大姐就带着一阵凉风冲了进来，冲着孟香如就是一顿数落。大姐就是这样，她在家里为闺女时，就是爹娘的好助手，为兄弟姐妹操心成了习惯。自然就带了这种气势。只要大姐一发威，香如她们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大姐，我这不是把腿坐麻了吗？”
孟香如小声说了一句。
“好了，香如这不是来开门了吗？人都这样了，就别揪着这点芝麻小事说话了。赶紧进屋，两孩子怎么样了？”
大哥看了大姐一眼，带头进了院子，大步向屋里走去。
“你腿麻成啥样，要我扶你不？”
大姐语气放缓了，孟香如摇头，大姐伸手拉她回屋。孟香如借口关门走在了最后边。屋里亮着灯，显得院里更黑了。一边走着，孟香如偷偷朝后墙拐角处看了一眼，这一眼差一点把她的魂吓掉。墙角长着一棵大树，她就是让卫树生爬树上墙跳出去。结果呢？卫树生是爬树上了去了。并没有走，此时正在树上坐着朝这里看着。背对着大姐，孟香如赶紧冲着卫树生作了一个赶紧走，你想害死我的手势。她看着卫树生冲她摆了一下手，跳了出去。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事太多了，她现在可经不起折腾。孟香如这样给自己找借口。可转念又一想，这事明明是卫树生做错了，她是受害者。怎么现在弄得倒像个同谋了。唉，耳边听着大姐不停地唠叨着，说着她太软弱了，命不好之类的话。孟香如苦笑，她觉得大姐说的话有一点是很对的。她是命不好，是太软弱了。就是她这种软性子，才会经常被人欺负。就连命运这种东西也来欺负她。
这样想着的时候，孟香如并没有太在意，她心里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最后进屋的时候，她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墙边的树，树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卫树生已经不在树上了。可是，她明知道人不在了，为什么还会回头看呢？难道她真是天生的就是那种坏女人，就像人家说的那样，被男的一沾了……然后就……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孟香如的脸腾一下子红了。幸好是夜里，要不然，被大姐看到可就麻烦大了。
“坐下吧，我们坐下说说事。”
香如和大姐进了堂屋。大哥已经从里屋看了两孩子出来。指指地上的麦草。大哥先坐在了地上，香如和大姐也坐下了。
“姐，你说吧。”
大哥冲着姐说了一句，伸手抽下腰间的烟袋，点了火，抽着，烟缭绕起来，看不清大哥的脸，只听大哥鼻音很重地说，
“咱今天就当着老赵家的人，当着亲家母的面说事。咱老孟家的人向来作事都不藏着掖着，有啥话就直说。”
大哥这话怎么听着，都是有内容的。孟香如心里一阵狂跳。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起来，她在家里，哥姐都挺疼她。男人和公公死了，哥姐和爹娘也几次争论过，想让她把孩子留给婆婆，自己再走一家。毕竟她还太年轻，这是新社会，又不是过去，不应该为死去的男人守一辈子。但香如舍不得孩子，赵大娘又非常通情达理。孟家人实在开不了口，下不了狠心。只能让孟香如忍一阵子。直到后来招了一个上门女婿，本来认为从此以后香如日子就有指望了。没想到，这个男人却给香如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所以今天这事一出，捎信的人把赵大娘死了，岳大刚父子拐走了孩子的事一说。孟家就炸锅了。
现在不比以前，以前有赵大婆在。再难，香如也是跟着婆婆过日子。不必出头露面。现在呢？赵大娘一死，就剩下香如一个人带着两孩子。香如这么年轻，孩子这么小。一个那么大的院子。怎么过啊？
关于香如以后怎么办？是接回家来，还是再嫁人。家里人分成两派，吵个不停。尤其是大嫂，一向是个炮筒子，又自私地很。坚决不同意把孟香如母子三人接回来。说不仅添三张嘴吃饭，主要是太晦气。孟香如是什么样的人，她命成太硬了，她才进门几年啊，就把婆家的人都克死完了。要是让她带孩子进家，那岂不是又得反过头来克孟家。大嫂的意见很明确，孟家已经很穷了，她们妯娌几个能嫁进孟家，那不就是图个家里人口兴旺，人多力量大，能互相帮着过日子嘛。这要是让孟香如回来，再把家里男人克死几个，那还过什么啊？最后大嫂合着几个弟媳妇一致说，如果要是接孟香如回来，那她们就都不过了，都带孩子回娘家去了。
要不是闹成那样，大姐和大哥和爹娘早就来了。其实孟香如看到只有大哥和大姐来了，爹娘并没有来，她心里就有数了。一定是家里两嫂子和弟媳们不高兴。
“姐，你就照大哥说的，有啥话都直说了吧？我真得，什么都受得了。”
孟香如冲着姐和哥想笑一下，但那笑却相当难看。
“香如啊，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细的人。爹娘没来，你心里难受了吧？”
大姐叹息一声，看了大哥一眼，继续扭头对香如说，
“你别生咱爹娘的气，人小时在家听大人的话。人老时在家就得听儿女的话了。咱爹娘也不是不疼你。来的时候，咱娘说了，以后你咋想就咋做。一大家子人都会支持你的。”
说到这里，大姐拿过一张纸，放进棺材面前的盆里烧着，冲着棺材说，
“亲家啊，你这一去，也算是有福了。你们赵家人总算是能团聚在一起了。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只落得我家妹子一个人在这边孤单单的。你们赵家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妹子一个人好活人，可是要养大两个孩子，的确是不容易。原本我们老孟家是应该帮扶着过活。可是，亲家你们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们家啥都不缺，就是缺钱。家里户门大，人也多。这要是香如一个人还行，要是带着孩子一起回去，事情就很麻烦。亲家啊，你也不想看着你家孙子孙女受委屈吧。所以啊，这后面的路，不管我们孟家如何安排，不管香如怎么走，都请你们赵家人体谅一下，啊！”
大姐说话做事向来如此，场面上的事她都会安排得妥当。香如知道，大姐这一番话，既是说给死去的婆婆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意思很明显。按照农村的规矩，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现在这种样子，拖着两孩子。是不方便再回娘家的。爹娘老了，要兄弟们帮着她养孩子，自然是说不过去的。按照农村规矩，要是兄弟里面走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嫂子或者弟媳妇带着孩子不改嫁。那几个兄弟就有义务帮扶着过日子，养大兄弟的孩子。这样做的兄弟，在村里就高人一等。村里人就会赞扬，说他们兄弟团结，家族兴旺。但对姐妹就不一样了。要是谁家这样管着姐妹和她们的孩子，村里人明着不说，背地里也会传出许多闲话。说这家人傻，替外姓养孩子。这外姓的孩子不管怎么养，都养不熟的。农村人的观念里，自动就认为兄弟的孩子是自己家人，姐妹的孩子是外家骨血。不是自己人。没办法，这是传了几千年，人老几辈子的规矩了。谁也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