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淡淡地照着麦地,早起的晨露还有些冷。
天衣和卫大娘走在小路上,天衣看到四周麦地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忙活着。
“一个人一天能割多少麦子,照这样一直用人割下去,什么时候能割完啊。镇上有没有割麦的机器啊?”
天衣顺口问出这些话。
“啊呸,哪有人这样说话的。我们庄户人家哪有嫌麦子多的。别说割一个月,就是天天割麦子,割一年我们才高兴呢。”
卫大娘不满地看了天衣一眼。
心里嘀咕,媒人的话果然还是不能信的。
原先说亲的时候,媒人说地话多好听。说什么陆家庄有个十八岁的姑娘叫陆天衣。是在城里读过初中的人。这几年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家里伺候摊子爸爸。家里地里的活都是她自己干。这么孝顺,会过日子的姑娘往哪找去。这几年,媒人给东青说的媳妇,没一个像这个陆天衣这么好的。
尤其是卫大娘一听还是个初中毕业的,这可不得了。在她们镇这几个庄,根本没几个姑娘识字,居然还是个初生中。这一条是卫大娘最满意的。
不管怎么说东青都是个医科大学毕业的。是个大学生。给他说个农村媳妇,大字不识一个。两个人根本无话可说。在一起过日子也太别扭了。就像前面说的那两个媳妇,没一个识字的。所以自从她作主娶进门,东青一次也没回来看过。都是直接让卫炎来家送钱送东西的。
卫大娘原先觉得,东青和那两媳妇关系不好。最主要的原因应该就是那两媳妇不识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媒人一提,卫大娘就对这个叫陆天衣的姑娘上心了。可是,她心里也犯嘀咕,人家姑娘识字又会过日子,年纪还小,才十八正是一朵花。人家一打听,根本不会愿意嫁给她家东青啊。
媒人笑着把陆天衣的情况说了,卫大娘才放下心来。
原来那丫头啥都好,就是长得一般。媒人还说这事包在她身上,一准能成。因为陆天衣在城里干活的那个妈,特别爱钱。
卫大娘这才舍得出高财礼,把天衣娶进了门。
没想到,自从天衣进了门,竟然出了这么多事。
现在听到天衣说这话。卫大娘心里能不犯嘀咕吗?
这两天她观察这个新儿媳妇,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无论说话行事都不像是个农村出身老实本份的姑娘。
她这一次,真是被媒人给坑了。
这个新媳妇也太有主意了,她活到这个年纪,见识的人多了。卫大娘敢断定,三个儿媳妇里面,这个新媳妇是个最难搞定的。
听听这是什么话,一个农村人居然嫌麦子多。这哪是嫌麦子多,应该是嫌干活累吧。
这丫头深藏不露的,看来从打一开始愿意,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东青去省城过日子。
“这人活着就是得干活。那边就是我们的麦地。这块有三亩,我和玉芬两个人一天就能割完。只要肯下苦,搭一点黑。这活是累不死人,可没啥吃就能饿死人。”
天衣听到婆婆这样一说,才意识到,刚才她无意说的话得罪了婆婆。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农村收麦又不是没见过,都是使用大联合收割机。一亩地五六十块钱。麦季子一到,到处都是大联合收割机。两天两夜之后,再看地里,原本黄澄澄的麦子就不见了。也不用打场了,直接从机子里拉走,不干的晒一天,干的连晒也不要晒,直接拉到收麦站卖了。新麦的价格一般在一元左右。十亩地能卖一万多块钱。去掉一年的化肥种子,也就能赚个不到一万块钱。比不得进城打工,一个人两个月工资够全家一年的麦子收成。
她就想着,人拿着镰刀收割,要是十亩地,不知得割多少天?
“妈,你看看你。我就随口问一下。不是担心你和玉芬别累着嘛。你们二老和奶奶年纪都大了,分了七八亩地,咋干啊?”
按照那天说的,各家分开之后。剩下的那些不成大块的,边角的地都留给公公婆婆。带着奶奶和玉芬,四个人零零散散有七八亩地的样子。
如果按照刚才婆婆说地那样,她和玉芬两个从早干到黑,两人一天能割三亩。一天一人最多也就能割一亩半。太可怕了。七八亩地,得手脚不停,不分黑白地割三四天。而且人是越到后面越累,这样算下来,大约要一周时间才能割完这些麦子。再弄到场里打。天衣依稀记得她小时候,每到麦季子,爸妈就会回老家帮着姥爷姥姥割麦子。姥姥眼瞎看不见,妈妈身体又多病。爸爸常年在城里又干不习惯农活。那种辛苦,直到现在,天衣都还记得。
姥爷腿上累得爆出来的青筋,爸爸手上的血泡,妈妈弯着腰直不起来,姥姥更可怜。瞎着眼睛帮不上忙,急地坐在地里,用手直接薅麦穗子。
呀,
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
她得赶紧回陆家庄一趟。
按照惯例,爸妈应该带着孩子回来,帮着姥爷割麦子。一想到她很快就能见到爸妈了。天衣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玉芬——”
一声严厉地喝斥,打断了天衣的胡思乱想。
天衣抬起头,看到婆婆快步向地里跑去。
麦子齐腰深,成熟的麦芒刺很尖,婆婆一点也不怕扎着,甩着两个胳膊,朝麦地深处跑去。
咦,
怎么回事?
天衣看到一片麦地深处,站出来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女的是玉芬,男青年她不认识。
“不要脸的,胆也忒大了。敢来招惹我闺女。看我不打死你。”
卫大娘这会子爆发出来的能力,令天衣瞠目结舌。
冲过去,轮起手里的镰刀把子,也不看地方,胡乱朝着那年轻人身上招呼。
“妈,别打了。”
玉芬急地团团转,干着急,不敢上前拉她妈。她妈卫大娘的脾气爆,全庄人都知道。玉芬从小就是个软性子,最怕她妈了。
“别打了,妈。打坏了,你真得把闺女陪给人家了。”
天衣顺着地垄走过去,看到这情形,不由笑了。
这样子再清楚不过了。这年轻人应该是玉芬自己偷谈的对象。
卫家这块麦地在偏僻处,两面山一面草坡子,只有一面连着大田地。
以前吃公家饭时,除了公田以外,各家都在山坡上,湖滩里开荒。
这块地,是当年卫老石年轻时在这片山坡上开的,到处都是石头,刚开始种啥也不成。一直种了这么多年,才慢慢成了熟地,有了收获。可比那些肥沃的大田地,还是不行的。所以分家的时候,老两口把好地分给儿子们,像这样的贫瘠地,就留给了自己。
刚才玉芬和那青年坐在麦地中间,又被山挡着,所以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卫大娘一听打坏了,要把闺女陪给人家,立马停住了手。
“来,先做下,喝口水,有啥话坐下说。”
天衣手里提着,刚才卫大娘扔在地头的水罐子,罐子口放着一个碗。
天衣倒了水,递给年轻人。冲着玉芬使了个眼色。
玉芬虽然憨厚,没多少心眼。这时候倒是会看眼色,立马知道二嫂是在为她打掩护。赶紧上前拉住她妈,
“妈,你快坐下。都是我不好,有啥事你直接说。别生气。”
“我这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啥孽了。生儿养闺女不知图个啥。个个都不让我省心的。”
卫大娘一屁股坐到麦捆上,这一坐,她倒留意到了刚才没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麦地从地头往这中间割。割到这里在中间挖出一个大圆圈来。割下的麦子被平铺成在地上。后面还有几个麦捆子。一看压的印子。卫大娘心里就咯噔一下子。那上面有人碾压的印子。她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哪能不明白刚才发生了啥事。
不由狠狠瞪了闺女一眼。
怪不得老辈子人说,咬人的狗不叫。她家闺女玉芬,平时看着挺老实的,话也不多。让干啥活就去干。从来都不挑肥拣瘦的。一直是她的好帮手。是她最贴心的小棉袄。
不知道啥时候这个小棉袄长大了,开始背着她,知道自己找男人了。
唉,这时候,卫大娘心里像被什么咬一下,狠狠地痛着。
她最后悔地,就是没有听婆婆喜奶奶的话。喜奶奶从去年就对她说过,让她不要只顾着给儿子说媳妇。也得打听一下,给闺女找个好人家。
她笑一下就过去了,还嫌婆婆操心多了。觉得她闺女玉芬人老实,年纪小,在家多过两年,等她哥的事办完了再说。
现在想想,还是婆婆那句话说的对:闺女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结冤仇。
“你这个丫头,才多大个人,胆竟然这么大。”
瞪完闺女,卫大娘不由狠狠剜了一眼那年陌生的年轻人。
“我家闺女才多大,你竟然敢来招惹。我一会一准让她几个哥打断你的腿。”
“妈,我都十九岁了。”
玉芬小声嘀咕一声,卫大娘的脸立马寒下来。天衣冲着婆婆说,
“妈,玉芬都十九岁了。比我还大一岁,这年龄找个对象,也很正常的。”
天衣心想,这天底下当妈的人都一样。只看着自己家闺女是个孩子年纪小。也不想想,她作为玉芬的二嫂,比玉芬还小一岁了。进了婆家,也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孩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