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条未读信息。
静文:胡先生态度好像松软了一些,我这次致电,胡夫人的态度有些犹豫。
静文:我打算近期再去胡宇家做个拜访。
静文:学弟啊,真的谢谢你帮忙。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朋友……别告诉我也是学心理学的。我在主场被碾压,这亿万吨伤害我到现在还没消化干净!
静文:人也这么漂亮,看着年纪不大,难道是我们学校没毕业的小学妹吗?
静文:知道你招小姑娘喜欢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碰上了这么厉害的一个。不是我八卦啊,沙粤那头不是还追着你呢么?
静文:请问学姐我有资格知晓第一手八卦小料吗。
一言难尽的看完,骆铭心返回微信主页,再扫了一眼显示有两条未读消息的那个头像,没有点开,但页面上能看到最近的一条,发送时间是凌晨3点47,写道:
原来我的铭心长大了啊,可是妈妈想给你敲个警铃,成人之间的爱充满了谎言和背叛……
后面的内容全被隐没,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左划,删掉了那栏信息。
“骆先生,被剪坏的电路线已经更换了,你现在可以试试电路有没有问题。”
骆铭心起身试了试客厅的电灯,客气的送走了电工,又打电话叫了家政,特别嘱咐需要懂得清理油漆,然后跟物业沟通了一下自己无端被祸害的事。好一通收拾完,时间也才堪堪八点。
他倒在床上,捏了捏眉心。
人昏沉的翻了个身,忽然扫到枕头上的一根落发,很长,在白色的枕头上衬得异常黑亮。
眼前骤然豁开那午夜梦回几次都忘不了的画面——女孩的背后就是晚霞,暮色昏沉,她拼尽了全力从昏暗的天地里冲出来,拉住了正在无止境坠落的自己。
……
睡意全无。
骆铭心才想起不久之前,这个床上明明还躺着别的人。他身上每一个麻木迟钝的细胞都在努力保持着清醒,甚至兀自探出了敛缩的隐形触角,正在拼命贪图着已经渐渐消散的温度和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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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赶到王姐姐家的时候,那帮讨债的已经离开了。这次闹得有点大,惊动了物业和警察,邻居都在围观,锦鲤拨开人群,第一眼就看见被砸得凹陷的大门。
王姐姐还在被警察问话,乐乐抱着锦鲤玩偶,正缩在沙发打着哭嗝,骤然看见锦鲤姐姐,扑过去抱着她的大腿继续哭开了,“有坏人欺负妈妈,妈妈的手破了……”
锦鲤紧蹙着眉,这原本温馨的三室小家,现如今狼藉不堪,整个房子里那股苍凉萧条的味道萦绕不散。哭泣、愤怒、期待落空……这些情绪似乎独立形成了一个磁场,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安慰的摸了摸乐乐的脸,小乐乐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哭嗝,充满希冀的问道,“爸爸还没有醒过来吗?”
锦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和玄关处的王姐姐对视一眼,点头打过招呼后,忽然低头道:“要跟我去医院吗,我们现在,去叫醒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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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还是静悄悄的,加湿器里没有水,已经喷不出来烟雾,一切都宛若凝固的画作一般。房间里唯一还有动静的,只是那个男人身体里不起眼的呼吸和心跳。
“怎么叫醒爸爸?”乐乐趴在病床边,小心翼翼的握住了爸爸的小拇指。
锦鲤关好了病房门,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乐乐爸爸名叫晋诚,不过才三十七八的年纪,白手起家,夫妻携手打拼多年,事业有了起色之后才升级做的爸爸。从王姐姐和乐乐的描述里,犹可了解到他是一个踏实稳重并不多言的个性,妻子视他为依靠,独子崇拜他为榜样,且是个从不愿父母操心的孝子,他寡言少语,晨兢夕厉多年,从未行差踏错过。
就连这次病倒也是因为长时间加班劳累,在会议后猝然晕倒,头撞上了桌角的缘故。
通过手术脑部里的血块已经清除,按理说,他正值壮年且没有别的病痛,在医生的判断里术后不久就会醒来才对。
可他偏偏一病不起,在长久的梦里踏踏实实的睡着了。
锦鲤俯身握住了他的手,试图感知,这个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人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对,是害怕吧?
她握着他的手,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恐惧、疲惫还有积蓄多年被隐藏起来的软弱。
锦鲤喃喃,“乐乐,爸爸保护你和妈妈很久很久了,现在,轮到你保护爸爸了!”
乐乐听不太懂,抽噎着问:“我来保护爸爸吗?”
“是。”锦鲤道,“大人也会害怕,大人也会不勇敢,大人也会有想躲到小黑房间里不让人找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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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晴送走民警,动手收拾屋子的时候从茶几最下面的夹层找到一个小纸袋。
放得如此隐蔽,且是她没见过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心中一痛,脑海里瞬间回想到丈夫病倒前,几次三番加班在外通宵达旦,每每回家都精神不振不愿多言的样子,偶然提起话头,眉头不展欲言又止,这个从来没见过的纸袋就像是一切隐喻的源头。
她的手心止不住的抖,然后那黑白分明的“离婚协议书”就这么抖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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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锦鲤被人从背后一掀,差点没摔倒,晋诚落空的手重重嗑在床沿上。
“儿子。”一对老人上前捧起,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你怎么病成这样了,阿诚啊……”
乐乐嗫嚅着上前揪着其中一位的衣摆,“爷爷奶奶。”
老妇人回身抱着乐乐,哭天抹泪,“乐乐你说,你爸爸这是怎么了,啊?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锦鲤揉了揉被撞红的的手臂起身,独自退出了病房外,她有心帮忙掩好了门,可里头的两位太过伤心悲愤,走廊里外路过的护士都能听到他们的哭诉。
大意是两位老人昨天接到放高利贷的那帮人的电话,危言恐吓之余也抖出了乐乐爸爸住院的事,两位老人打电话跟王晴求证,王晴怕老人操心,一再安抚,可始终不接电话的儿子最终还是令他们起了疑,一大早从老家坐飞机赶来川阳市,首先就来了医院。
果不其然查到自己儿子的住院信息,进门就看见儿子真的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
锦鲤沉默的盯着自己脚尖,果不其然就听见在这般激愤的情绪之中,那位老妇人脱口而出:“王晴到底是什么意思,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还想瞒着我们,我要找她去问个清楚,这个狠心的人……”
全是不堪入目的粗言粝语,乐乐一直在哭,小男孩话语脆生生的想为妈妈辩解但无人理会。
直到一双裸色高跟鞋停在自己脚边。锦鲤抬头,有些担忧,“王姐姐……”
王晴脸色难看的冲她笑了笑,“多谢你替我照看乐乐。”
随即推开病房门,下一刻,锦鲤听到了泄愤的咒骂,还有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乐乐惊声尖叫,住院部十六楼,顿时成了热闹非凡的戏剧大院,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里看,不堪其扰的护士脚步匆忙的寻来好几拨。
门重复被关上,又被打开。
锦鲤忍不住心口酸堵,想了想,又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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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们已经劝过了几轮,乐乐奶奶的心情终于缓解了不少,坐在椅子上不断啜泣,乐乐爷爷一脸愁苦,只不断的问护士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能好,王姐姐低着头站在门边不远,乐乐害怕的抱着她的大腿。
锦鲤的出现打破了僵持,乐乐奶奶指着她又起了新的话头,“说,你刚刚鬼鬼祟祟在我儿子病床前干什么。”
“锦鲤姐姐是来帮我叫我爸爸起床的。”乐乐大声为锦鲤辩解,乐乐奶奶更是气结,目光刻薄的钉着王晴,“你看你弄的这样子,你看看你!我家阿诚从小懂事孝顺,从来没惦记过别人的东西,怎么会欠下高利贷,都是你,肯定都是你教唆捣鬼……”
王晴深深叹一口气,把落发勾到耳后,脸上的巴掌印鲜明,她倍感无奈又无从解释,护士们倒是有向老人安抚王晴多日来的任劳任怨,听在王晴心里更像是一把利剑。
她该如何说呢,和晋诚白手起家,多年都是报喜不报忧,在外面有什么委屈两人从来没跟家里倒过苦水,三病两痛也从未往家里知会过,除了趁稍有闲暇时接老人出游度假,其他时候分隔两地,到底是缺乏了解的。
所以晋诚病倒动手术的时候她依照惯例没知会两位老人,想着病好了再大事化小的安抚格外珍惜独子的老人家,何况那个时候医生也都说了是个小手术不用操心……
至于高利贷,很多公司周转不开的时候都会借贷基金或者银行,他们最初创业也是如此,有一多半是拼着身家性命借来的,只是这种事情,对于在乡镇生活了一辈子把借包盐都当个大事念念不忘的老人家是很难理解的。
“我……”王晴张嘴就没了后文,锦鲤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努力想安慰一下她。
谁知王晴拍拍锦鲤的手背,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她轻轻把文件放到晋诚的枕边,言语坚定如铁,“本来是想来跟你说说悄悄话,但既然爸妈和乐乐都在,那我就正式的跟你说一声吧——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晋诚,就算你真的想躺一辈子,我也认了,我会照顾好爸妈和乐乐,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我愿意等你醒来,就算等不来,我也想对你说一声,没关系,我不怪你……”
她抚着丈夫的鬓角,低头落下一个吻。
乐乐奶奶听到“离婚”表情瞿然,颤着手过来推了王晴一把,把那纸离婚协议翻来粗看了一遍。
“你想离婚?你休想!”
锦鲤差点没咬了自己舌头,“王姐姐是说,她无论如何不会跟乐乐爸爸离婚的。”
“就是你想离婚!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趁他人事不省又想谋夺他的财产,你看看这离婚协议,是人做得出来的吗?”
一沓十来张的A4纸甩到王晴脸上,锦鲤拦了一把,截下来扫了几眼,一针见血道:“这是乐乐爸爸拟的,他自己签的字。”
“我儿子病成这样怎么签字,都是她这个祸害……”
“妈!”王晴重声打断,“您可以对我有不满,但在这件事,您不能误会我,也不能误会阿诚。我跟他夫妻多年……”
一句话没说完,被陷在伤心里理智全无的妇人又推了一把。
锦鲤把王晴往后带了带。往日看起来岌岌可危再多一根稻草就要压垮的女人此时却无比坚韧,她没有任何抱怨,未完的话语断在半途,却似是已经在叹息里诉了个干净。她努力调整呼吸,尽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只是再一次的把乐乐托付给锦鲤帮忙照看,赔着笑脸去哄两个老人先回家休息。
锦鲤把离婚协议按页码整理好放在病床上,回头摸乐乐的脑袋,给他擦鼻涕眼泪。
“爸爸妈妈要离婚吗?”
乐乐小声问。
锦鲤摇头,对他笑了笑,“不会,爸爸很爱妈妈,妈妈很爱爸爸。”
经历如此多大人间的撕扯打闹后乐乐已经不太敢相信了,含混着不做声。
锦鲤蹲下身,坚定的告诉他,“一定不会。”
那个离婚协议,是晋诚病前就拟好的,财产分割上是几乎全部倾向了王晴,这个踏实负责的男人被公司事务磨得心力交瘁,最后最担忧的,却不过是愧对辛苦跟他打拼多年的妻子,人到中年所有的锐意都磨成了绸缪,他通宵达旦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眼底淤青的自己,总是叩问自己为何这么不争气让妻儿跟着自己受苦。
他能想到的是,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更糟之前……让他们离开自己吧。
可三番两次话到嘴边,那个签好字的文件还是送不出去手,他总是咬一咬牙,挺直脊梁,想着,再撑一撑……
谁知一场昏倒和手术之后,他窥见了喘息的良机,把不愿面对的分离,下意识的,永远的封印在了时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