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们簇拥着似层叠的鳞甲一般在水面跃出,随即又被扑腾挣扎的水花驱赶离开。
锦鲤池旁兵荒马乱,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奔走过来,好一会儿,才有见义勇为的人扑腾入水救人的声音传来。
池子不大,但是深浅不一,落水者有点倒霉,刚好跌进深水区,大批的鱼群误以为投食凑热闹的游来游去完全把彻底没入水中的人身影遮住了,几个路人合力把落水者拉上时已经呛了好长时间,神志不清。
“谁会心肺复苏?”
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还是停留在落水者身上,那是个看起来有些病容深重的五六十岁老大叔,外套下是条纹套衫——隔壁不远晟南医院的住院部病号服。
这是个病人。
什么病呢?
人潮沸嚷的路人甲们好似都没学过急救知识,电视剧中反复上演的桥段也忘得一干二净,巴巴的看着身边的人,期待着什么……
“让一让。”
一个急切的女声从圈子外轧了进来,人群自动分离。于鹿言跑近看一眼情况,就地一趴,白色的鸭舌帽甩在一旁泥水里,直接跪地做起心肺复苏起来,看起来瘦巴巴的胳膊,交叠双掌按压胸口时竟有几分老练。
锦鲤后知后觉的赶过来,就看到先前还慌张碎碎念的女孩突然镀上了一层坚韧决绝的釉色,于鹿言猛吸一口气,扒开老大叔的嘴,毫不犹豫的把红唇凑上去做起了人工呼吸。
这个十八线分明很女主角啊!
……
锦鲤笑盈盈的看着她,一番果敢操作把人救起来后瘫坐着,有些脱力又有些欣慰的样子,面对人群鼓掌还不好意思起来,腼腆的把老大叔扶起来,“您没事吧?”
看戏的人渐渐都散了,于鹿言救人救到底,要送老大叔回医院,但这老大叔腿脚不好,她搀扶的动作有些吃力。锦鲤赶忙上去,扶住了老大叔另一边胳膊。老大叔一身湿透了,惊慌又有些气弱,但话很多,“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唉,我腿脚不好,医生老让我多走动,这下走动坏了吧……”
锦鲤调皮的一笑,“您就在医院动动好了,出来这么远,还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在看鱼,那锦鲤真漂亮,我平时就老带我孙子来这喂喂鱼。”
锦鲤以为自己被点名,眉目一展,于鹿言接过话,“幸好有锦鲤大大保佑啊,大叔您这次大难不死,肯定有后福,病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两个可心的姑娘一路搀着一路安慰着,终于妥帖的送回到医院。两个人在医院坐着休息,才正式的互通了姓名。
“你叫锦鲤?”于鹿言惊了,她是“锦鲤”的虔诚信徒,微博日常转发一天不落,对这个有人跟“偶像”同名同姓的事有些错愕。
锦鲤纠正,“我是锦鲤。”
我不是叫锦鲤,我就是锦鲤……
“好吧,可算追星成功了。”于鹿言摇头苦笑,掏出手机,打趣道,“自拍留念——偶遇爱豆本尊,这是吉祥美丽的一天吖……额?你介意我用这个照片发朋友圈吗?”
“你随意。”
“那好。我回家了……”
她曲着掌心摇了一下,挥别,“我先走啦,你?”
“你先走吧,拜拜。”
于鹿言走出医院大厅,又回头了一下……要不回去加个微信?
手机此时却又响了,看着来电显示,她目光踌躇顿了半晌,才接着电话继续往外走。
·
医院大厅墙上挂了很大公告栏,锦鲤的目光一早就被吸引了,这似乎是一面本院医职人员荣誉墙,一张帅气清冷的海报脸混在一水放大过的蓝底2寸照里,立马仗着颜值显眼起来。
骆铭心。
锦鲤看着那张矜贵自持的禁欲脸,喃喃发叹,“照片也看起来很不开心啊。”
“骆医生……请等一等。”
走廊一侧的骆铭心顿步,精神科女医生静文快步追过去,道,“下午疗养院那边做复健常规检查康主任是让你一起去是吗?”
“嗯。”
“就是昨天,胡宇的事……”女医生的脸色涌上愧疚的神色,“真的很谢谢你帮我去找他,但是胡宇的病情真的不好控制,尤其经过昨天,他目前特别不稳定,除了睡眠状态就会暴怒,我和几个医生开会商量了一下,觉得有必要让他父亲来一趟,但他父亲拒绝见他,虽然这事拜托你很不应该,但我想,你毕竟救了胡宇,他父亲怎么都愿意听你说一说的。”
骆铭心把鼻梁上的眼镜抬了抬,冷淡的眼神从透明镜片里流露出来,“我并不擅长这种心理辅导,你知道的。”
两人是同校校友,学姐学弟加上分属同僚的情分,平日也算心情好能一起喝个咖啡小坐会的朋友,即便此刻骆铭心脸色不善静文也坚持道:“就试试……或者你下午先跟我去见见他呢,见见胡宇,你看看他的状况你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心理科,这种时候加大药量无济于事,原本的疗程方案也被打乱。可……胡宇已经主动把伤疤露了出来,是时候,去揭开看看了。”
“他喜欢你。”骆铭心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的话,静文一愣,骆铭心低头看着她留有一圈白痕的右手无名指,“下次见他的时候戴着婚戒吧。”
“我……”
她怅然,表情更愧疚了,解释道,“我不是瞒着他,就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私事告诉他,没想到引起这个误会。”
“他把你当很重要的朋友,你就……尽量别只把他当做病人吧。”
这话很轻,静文却冷不丁被戳中靶心,言语忐忑起来,“我……我……”她话没说完,感觉这个境况莫名有点像是要解释什么,可确实是敷衍、轻怠了吧。
病人对你掏心掏肺,你披着“亲切的朋友”的职业准则,却还只是一个职称是心理医生的陌生人……原本理直气壮高台安坐的职业女医生仿佛被人一箭正中靶心。
骆铭心已经离开了,静文没有再追,但不死心的追加了一句,“骆医生,下午三点,方便的话回头找你。”
骆铭心没吭声,长身玉立的走在病患和小护士的桃花烂漫眼中,白大褂下的简灰色衬衫松了两粒纽扣,喉结线条处,每一声呼吸都是性感的起伏线条。
“骆医生!”
一个女生突然跳到他的行动路线上,距离近到差点踩着他。
锦鲤脸上堆着用不完的灿烂笑容,“又见面啦。”
“……”骆铭心小心后退半步,“你,找我?”
昨天才说了有事可以来晟南医院找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兑现了。这么个体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跟平地炸出来一样,骆铭心都来不及做表情管理,那点“不感恩、不待见”就挤上了眉梢。
锦鲤呲着大白牙,调笑的样子分外无辜,“起床气好重哦。”
——这才是一箭穿心!
骆医生平日里待人不疏不近,一张俊脸游刃有余的走在高冷和亲和的三八线上,面具下唯一的那点生气淋漓的起床气还未曾被人揭破过,却被这么个古里古怪的小丫头一眼点了出来……猝不及防!
一夜没个好觉,被母亲吵醒后的梦里,是摇摇欲坠的天台上的大风,脑仁都被吹散了,惊惧交加之后偏偏还值了个早班,浑噩着,被这个笑得……笑得像颗刚融化的糖的眼睛盯着时,才醒来。
“没有,别胡说。”
锦鲤上下一扫,“可还是灰蒙蒙的,骆医生今天也不开心吗?”
骆铭心额角绷着一个“忍”字,“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谁说我找你了。路过,偶然撞见,跟你打个招呼,嗨~早上好。”
骆铭心抬腕看表,“十点半了。上午好。”
“额……”一个拉长了调子的“咕噜”声打断了女孩的笑容,“都十点半了啊,我还没吃早饭呢。”
“嗯。”是要我……请客?
是这个意思吧?
骆铭心把手抄进大褂口袋里,找了句没有中心句的话,“医院门口有家面包店,还不错。我就……先去忙了。”
“嗯嗯,去吧去吧……”
锦鲤让开路,乖乖挥别,皱巴巴的灰色T恤非常合时宜的飘出一股穷酸味来,骆医生镜片后的目光突然有点凶,“你是不是……没钱?”
“嗯。”锦鲤直白点头。
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肃面孔突然发愁了起来,锦鲤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心里在挣扎什么,解释,“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我真的路过,偶然撞见,打招呼。”
骆医生低头,叹了声没有声音的气,“走吧……我请你吃东西。”
“好哇……”十分没立场听不懂客气话的某锦鲤随之振奋。
可这时——“骆医生,康主任找。”
一个小护士匆匆的走过来。
锦鲤捂着继续狂啸的肚子,态度切换得飞快,“那算了,骆医生,你去忙吧。”
她挥挥手就要走。
“等等!”
“嗯?”
骆铭心看着她,摸了下白大褂口袋,空瘪瘪的,又拍了下裤子口袋,表情有些烦躁的意思——没带钱包?不是,钱包又又又又掉了!
“你有钱吗?”他叫住刚走两步的小护士,“借我点?”
护士“啊”了一声,表情咋蒙咋喜,摸遍了全身就掏出了一张十块,“要不,我微信转您……顺便加个好友哇。”
……一个个小年轻为什么这年头都不带现金?!
场面一度有些为难。
“不用了不用了,我真的不是来找你要钱的。”锦鲤忙摆手,“骆医生去忙吧,我走了走了……”
说完肚子就爆出一个无敌回旋大咕噜!
骆铭心:“……”
这他妈是饿了多少天?!
骆铭心一把拽过那单薄的十块钱,转头塞到锦鲤手上,话语十分塞牙的挤出了嘴,“要不……微信转你点。”
“微信?我没有手机耶。”
锦鲤惶惶的摇摇头。
这……骆铭心表情又有点崩坏了——要不,我给你买个手机?救命恩人?
“够了够了。十块钱可以啦。我走啦……拜拜!”
锦鲤飞速一鞠躬,“谢谢骆医生和护士姐姐噢……”跳着脚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