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春堂依旧被用黑布蒙上双眼,由持刀高手带着沿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这一次,高手没有再用刀抵着严春堂的脖颈,态度也客气了许多,知道提醒严春堂注意脚下之路。
再次回到香料铺后,几声若隐若现的鸡鸣传来,天就快亮了。
持刀高手递给严春堂一只色彩鲜艳的布艺香袋,布艺口袋是收口的,收口处有一条绛红色麻绳拴住,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散发着异香的香料。
持刀高手叮嘱严春堂道:“此香名为‘璎珞’,把搜集到的消息写在密条上,装于此袋中交给香料铺掌柜的。掌柜的若问‘客官,需要来点什么香?’,你就把此香之名告诉他。掌柜的接下来会问‘客官所需的璎珞为什么品种?’,你就回‘生于东青,采于酉时’。掌柜的会把香袋拿去,取出袋中密条,再装入新的香料交还于你。若龙爷有特殊情况,也会写于密条上藏入香料中,你记得每次取回香袋都寻一下有无密条。”
说罢,持刀高手把严春堂由隐蔽的后门请出了香料铺。
天还灰蒙蒙的,空无一人的青灰色街面显得冷冷清清,街道两边的绿植叶子上,凝着些许露珠。严春堂这才感到似是有些微凉的气息沁入体内。摸了摸身子,打底的内衫已经湿漉漉地贴在了身上——是被冷汗浸透的。
“叮叮咚咚——”晨起卖早饭的大爷推着煎饼车,摇着一只很旧的拨浪鼓远远边走边吆喝,“煎饼咧——”
远处天际透着微亮的晨曦,似是有些暖意缓缓上升,严春堂终于真实地意识到,自己活着走出了龙爷殿。
江湖都传龙爷不会让外人看到自己的真颜,刚刚面对龙爷时,严春堂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赴死打算。
由于神经崩得太紧,以至于严春堂在与龙爷交锋时,只觉得紧张并烧脑——他在赌,赌自己说的话是否击中了龙爷的痛处,赌是否能在半个阎罗王的龙爷面前龙口脱生。
严春堂赌赢了。
活着走出龙王殿时,严春堂的感官还是僵麻的,直到离开香料铺,回到有生气的市井,才感受到迟来的对死亡本能的惧怕。
“小伙子,起得够早呵,来一个煎饼?”煎饼大爷的小推车停在了严春堂旁边。
严春堂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面色与唇色有些寡白,与大爷对着车上烧炭炉的红彤彤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严春堂冲大爷笑了笑,脱口:“一个不够,要两个,多放些果子,多刷一些酱。”
大爷咧嘴一笑,麻利地舀了一勺面浆倒进煎饼锅中。
“呲溜”一声,一道水蒸气腾起,不多时一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就出炉了。
大爷用油纸包裹好煎饼,递给严春堂:“趁热吃,香着呐!”
严春堂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大快朵颐起来。
真是香,这煎饼香比以往吃的哪家煎饼都要好吃。
半个煎饼下肚,身子也暖和起来,严春堂这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大爷看着严春堂狼吞虎咽的样子满脸笑意,伸手拿过一旁的茶壶,给严春堂倒了一碗热茶:“慢点吃,管够!”
严春堂咕咚咚喝完热茶,开始囫囵剩下的半个煎饼。
“呲溜——”大爷眼看严春堂要吃完了,接着起锅开始摊第二张煎饼。
严春堂吃完了第一块煎饼,正眼巴巴望着大爷锅中的新煎饼:“大爷,您这煎饼加了什么独门秘方?真是好吃,这茶水也香。”
“哈哈哈,”大爷听到严春堂这么赞誉自己的厨艺,很是开怀,“我做了几十年的煎饼,用什么面浆,烙到什么火候,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这饼里的小菜和果子,也都是我亲手炒的,你闻闻,有多香!”
大爷说着,把放着榨菜的罐子打开,又在旁边的油锅里现炸了道果子。
真是香味四溢。
“我还要一份。”严春堂说。
“小伙子,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贪多啊。”话虽这么说,但大爷摊好第二份煎饼之后,还是给严春堂摊起了第三份煎饼。
严春堂笑而不语,囫囵完第二个煎饼后,大爷锅中的第三个煎饼也摊好了。严春堂要大爷把这份煎饼封口包好,接过来后又捏紧封口,小心翼翼地揣进自己的衣袋里,生怕吹了晨风冷了。
大爷看着严春堂一个大老爷们儿,刚刚还吃得狼吞虎咽,此时又精细如个小姑娘,不由打趣:“这份煎饼是买给姑娘吃的吧?”
严春堂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当他缓过来以后,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竟是叶雨雯。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津门去了北平,也不知还记不记得津门的特色煎饼果子是什么味道,如今吃到如此好吃的煎饼,严春堂不知为何,就是想给叶雨雯买一份,同她一起分享这人间美味。
不知不觉间,小巷子的街道上已经人声鼎沸了,天大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想必警察署已经开工了,严春堂也该回去了。只是这煎饼虽买了,该怎么给叶雨雯那小丫头呢?
虽说只是个早饭,严春堂总是感觉莫名开不了口,得想个送得出去的理由才行。
一边想一边走着,严春堂沿着熟悉的路回到了警局。
说来也怪,大清早的警局竟格外喧嚣。
严春堂好奇地走了进去。
“呦嘿,严兄,出大事了,你可错过一场大戏!”不用细看,这油腔滑调的口气,不是二世祖李约翰还能是谁?
严春堂无心听他掰扯,简单把搜到的变脸杀手情报口述给李约翰,并且有意隐瞒了见龙爷的那一帕事情。
“你这么快就打探到情报了?”李约翰讶异,转念他又摇摇头,似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把揽过严春堂的脖子,对着严春堂勾肩搭背耳语道,“你我多了一个情敌……今儿个早上,从北平大张旗鼓派来个小子,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严春堂皱皱眉头,刚想走开,只听叶雨雯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是从北平政府派遣而来的特派员,曲笑天,专门负责变脸杀手一案。”
严春堂和李约翰应声望去,只见叶雨雯身边,站着一位风度儒雅的中年男子。
此人与严春堂和李约翰等高,比叶雨雯高出半头左右,眉目雅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框后的眼眸深邃,身上穿着黑色立领制服,胸前别着政府专用的特派员胸章,此时正微笑着冲严春堂和李约翰二人点头致意,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正直俊逸的气度,虽未说话,却流溢出逸群之才。
“这是警察署的包打听严春堂、警员李约翰。”叶雨雯向曲笑天介绍。
严春堂和李约翰本就被曲笑天这股子儒雅之气震慑得有些发愣,此时叶雨雯的话击得两人一个激灵,转过头才意识到到二人还似耍猴一般团抱在一起,立马很嫌弃地相互推开对方,一副不认识对方是谁的样子。
“得,彻底没我啥事了。”李约翰拍拍自己警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严春堂口气酸道,“你把刚刚的情报上报给这位曲仁兄吧。”
虽说曲笑天站在叶雨雯身边,有种不言而喻的金童玉女相配之感,这让严春堂的心中莫名紧张与酸酸的。
但曲笑天散发出的正直儒雅之气场,是严春堂所欣赏和喜欢的,他愿与这样的同事共事。
严春堂回给曲笑天一个善意的笑:“我尽快把变脸杀手的情报整理好给你。”
“麻烦了,辛苦春堂兄!”曲笑天伸出手,与严春堂握了握手,并没有觉得严春堂是包打听就低人一等。
这彬彬有礼的气度让严春堂更觉得这位北平特派员值得结交。
短暂交流后,曲笑天声称自己有特派任务,急匆匆出门了,叶雨雯也遣散了大家,自己回去了探长室。
严春堂站在男更衣室门前,用眼睛偷偷瞄着叶雨雯的背影,看着她独自走到走廊最尽头的探长室,拿出钥匙打开门锁进去了。
严春堂此时心跳得莫名快,敲鼓似的一下一下锤着放在胸前衣袋里的煎饼,严春堂伸手摸了摸煎饼,还好,还是温热的。
严春堂四下看看,很好,无人留意自己,大家都去各忙各的了。
于是他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叶雨雯的探长室门口,轻轻扣了扣门,门没有关严实,被他一敲,慢慢虚掩着打开。
严春堂顺势低着头闪了进去,用背把门顶上,从怀里拿出那张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煎饼,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伸出去:“今天煎饼铺买一送一,我一人实在吃不了,送一张煎饼给你吃!”
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怎么不说话?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不就一张煎饼嘛,没啥别的意思……”严春堂抬起了头。
探长室里空无一人。
严春堂刚刚一直暗中注视着探长室,以他做包打听多年的观察功力,不会出纰漏的,那么,叶雨雯哪儿去了?
“哗哗——”微风吹开了一扇窗子。
叶雨雯最近有些风寒,平日是不开窗的,难道……?
严春堂急忙把煎饼放在桌上,跑到窗子前观察,果然,窗沿上挂了一丝叶雨雯的衣服布料。
严春堂心下一紧,也从窗子翻了出去,不敢想叶雨雯这个新任女探长是否因哪件刑事案子得罪了某条道上的头目,遭遇了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