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伯安是我大伯,身体一直不大好,和我们这一房也没什么来往。在我离开家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如果卓师父想攀交情,我看是找错人了。”廖家荣沉吟片刻,还是选择了回答卓海球的问题。不过他话说得很绝,没给卓海球留下讲人情的余地。
作为谭信夫手下头马,廖家荣不止武功出色,头脑也并不简单。虽然卓海球只是一家武馆馆主,可是没有必要也不能节外生枝,平白给天王会树敌。是以他没有对卓海球动手,但也不想和对方成为朋友。都是武林中人,对于武行的相处模式非常了解,这样说话的目的就是希望卓海球知难而退,不要为王忠勇强出头。
卓海球点点头:“我就说廖师父那种豪杰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当年广东有鬼佬水兵作乱,杀人抢钱欺辱妇女,闹得应城人心惶惶。我和廖师父晚上巡逻,正好遇到那些鬼佬水兵,自然要为民除害。廖师父在动手的时候中了一枪,不能在应城继续教拳,只好回家养老。他的身体也是从那时变差的。”
他像是追忆往事一般娓娓道来,目光转移到了王忠勇的女儿身上。“当年廖师父就说过,习武之人德在艺先,如果一个人练了功夫却不能保护妇孺,反倒以强凌弱,不管他武功多高,都不配称为武人!我看到你用他的功夫着实吓了一跳,好在你不是那一房的人……万幸,万幸。”
廖家荣听卓海球夹枪带棒的贬损,心中羞怒交加。他转头看了一眼打手,那个打手连忙地下头去。
卓海球道:“我知道这些事不是你做的,不过做大哥的人,自然要替小弟抗下责任。好的坏的都得扛,否则大家凭什么跟你?谭老板向来标榜不做妓寨生意,怎么突然改了规矩?还要光天化日直接掳人?虽然法租界没什么法律可言,不过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你们就不怕报应?就不怕对不起祖宗?”
廖家荣道:“这些人欠了老板的钱,所以要带他们回去跟老板讲清楚。至于用什么方式还钱由老板决定,我们只负责做事,不管其他。这件事群英武馆没参与,大家没什么冲突,请卓师父让开,不要影响我做事。”
“我听说昨天有些人拿了不该拿的钱,放着好好的武馆不开,蠢到去给人当护院。这种人说好听点叫无知,说不好听救叫做利令智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拿了钱就要担风险。你们老板怎么样对他们都可以。不过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抓别人的老婆女儿去抵债,不嫌过分?”
“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活腻了?天王会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那个抓着王忠勇女儿的天王会的打手忍不住开口叫骂。这些年天王会在应城呼风唤雨,没人敢与之作对。华界的潮州帮勉强可以颉颃一二,在租界彻底只手遮天无人可敌,巡捕房不敢招惹,法国人也肯卖面子。这就导致了天王会的成员越发骄纵跋扈,认为没人敢招惹自己。
尤其龙津路的武馆,就更不在他们眼里。这些开武馆的美名为武师,可是收入有限社会地位不高,在这帮天王会成员眼里,也就是体面些的乞丐。刚才廖家荣一路打过来,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平日威风不可一世的武馆教头打翻在地,更让打手认定这条街上没什么对头。
卓海球的年纪比王忠勇还大,怎么看也不像是 很能打的样子,打手根本不怕他。现在见他说到自己怀里女人头上,顿时翻脸开骂。
廖家荣并没有制止手下的叫骂,盯着卓海球问道:“卓师父说这些话的意思,莫非是想救人?”
“莫说笑。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天王会各位好汉的拳脚,出来救人不是让人笑话?但是习武之人总不能见死不救,既然让我看到,就得过问两句。我和你大伯是八拜之交,给我个面子,把他们放了。谭老板家大业大,没必要和几个女人过不去。放一家人成全个名声,这笔生意不算亏本。”
廖家荣摇头道:“我们只负责做事,不能代替老板做决定。这个面子我给不了。看在你和我大伯相识的份上,我可以当你之前说得话不存在。麻烦把路让开,我赶时间。”
卓海球也摇头道:“都说人越老越顽固,我也不例外。说出去的话不会收回,你可以带走王忠勇,但是得放下他的家人,否则我是不会让开的。万事有通融,谭老板大人大量,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不会在意的,何必放着现成的人情不做?”
那个打手再次大骂道:“老东西,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出来架这个梁子,你配么?”
廖家荣朝身后看了一眼,那名打手被他的眼神一瞪,下面的脏话全都闷回了肚子里,连忙低下头。廖家荣回身朝卓海球点头,伸手撩起长衫下摆塞入腰间朝卓海球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只是做事的,不能替老板作主。不过卓师父有句话说得很对,万事有通融。老板既然不在意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也不会在意我到底挑了多少武馆。群英武馆的牌匾,我收下了!”
一言出口廖家荣的身形已经如同炮弹一般射出,猛地朝卓海球冲过去。他并没有给卓海球留出收拾衣服拉开拳架的时间,而是以一种近乎偷袭的方式出手,而且一动手就是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廖家荣这路拳法为福建南少林武僧观螳螂互殴所创,虽为佛门武学但是杀性十足,讲究气速力猛,出手狠辣一招致命。多短手,少长打,一步多手,招数短促、有力。以刚猛而论或许不及卓海球的洪拳,以爆发力论则有过之。
其实从卓海球出现之时,廖家荣便已经准备要动手了。他所在那一房和他大伯的关系并不好,或可说差到极处。因为宗族内部矛盾,廖家几房有过一番激烈争斗,习武人家的斗争除了普通大户的勾心斗角,更少不了武艺搏杀。最终廖家荣所在那一房败北,不但失去了大片土地,被族里放逐到山中居住,廖家荣的父亲也在比斗中重伤。自他有记忆开始,父亲便卧床不起,直到去世为止。他之所以离家到应城,也是为了出人头地积攒财富,将来为自己这一房讨回公道。
虽然打伤自己父亲的不是大伯,可是大伯所在的一房却是家族内部斗争中的得利一方。廖家荣憎恨所有的得利者,大伯自然被囊括于内。卓海球与大伯是好友,自然是自己的敌人。只不过群英武馆不在谭信夫这次打击的范围之内,他不想擅起争端,只想着将来寻找机会动手。现在卓海球非要救人甚至挡路,他就有了出手的理由。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杀手!廖家荣已经打定主意,不让卓海球活着离开忠勇武馆,谁让他选错了朋友!出手之间杀招尽出,与之前踢馆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一开始就拿出这等凌厉攻势,王忠勇怕是连三招都走不过就要被打死。
卓海球仓促迎敌虽惊不乱,马步沉稳手型变化,将洪拳“穿、沉、分、架、摸、推、寻、磨、挂、撞、锁、劈”十二桥手中精妙手法发挥的淋漓尽致,以快打快,桥来桥过、脚来脚消。噼啪作响声不绝于耳,一老一少转瞬间不知拆了多少招数,一干天王会打手以及武馆学徒只看得眼花缭乱,却看不出彼此的真实动作,更看不出谁占上风。
随着双方拳脚往来,卓海球的身形不住后退,几个武馆弟子面露忧色。有人低声说道:“拳怕少壮,卓师父年纪大了不知道顶部顶得住。要不要去通知小卓师父?”另一名弟子道:“慌什么?功夫都学到哪去了?你看卓师父脚下不乱,根本没露败相。姓廖的扑街年轻气盛,卓师父当然不能和他比快斗力,现在是在耗他的气。我倒要看看,这个扑街有多少气可以这么打下去。”
就在说话之间,廖家荣忽然尖啸不断,丁字步前进,双手旋起旋落如同螳螂奋臂。就在卓海球拆解他的拳招之时,陡然间退步转身,右腿朝着卓海球一记猛烈的踢击。腿风凛冽其势如火,这一招却不是螳螂拳里固有的招数,而是西洋功夫里的:侧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