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侠?这话说出去,会被人笑话死。我不过是个懂些功夫的粤剧伶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最多就是胆子大一些,敢去做那些别人想做而不敢去做的事情罢了。其实红船子弟好武功有胆量的很多,和那些前辈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那些前辈为国除贼,不惜牺牲性命,倒是当得起大侠二字。我为应城乡亲做一点事,乃是份内之举,又怎么敢称大侠?充其量,也就是个千手马骝。”
林梦龙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笑容,“祖师当年立下规矩,红船子弟不得恃艺为盗。我犯了规矩,注定不得善终,闹成现在这副模样,大概就是祖师爷的惩罚。可是这个世道如此,我也没有办法。谭信夫、陈福还有法国鬼佬,他们个个是贼。卖鸦片、开赌档巧取豪夺,拿走老百姓的活命钱给自己富贵。他们号称自己是体面人,做的事情比贼还坏。我在台上喜欢扮关公,在台下便不自量力也把自己当关公看,想要让世间变得公道,让这些恶人付出代价。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前清民国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做贼的最威风。法律对付不了他们,官府也不会为百姓出头。最后我想通了,既然不能扮关公,就只好做时迁,用贼的手段去对付贼。我这几年行走江湖,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发现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谭信夫、陈福。我人单势孤,对付不了他们。但是凭我所能,总可以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报应这回事的。只要他们心中有敬畏二字,做事不再肆无忌惮,我也不算白费力气。”
林笑娣接过话头:“原来这几年间出现在广东的侠盗果然是同一个人。当初千手马骝刚一出现,我就想过会不会都是同一人。不过你每次出现用的名号都不一样,加上这些城市距离甚远,谁也没往这方面想。现在想想就明白了,你在哪里唱戏,就在哪里做侠盗。自然能震动整个广东。”
林梦龙朝林笑娣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没有笑娣姐说得那么威风了。实际是不能再待下去,否则就有可能暴露身份,所以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没想到笑娣姐人在应城,对整个广东的事都了如指掌?”
“我们潮州帮互相通消息的,论起耳目灵光,就算是鬼佬也未必赶得上我们。”林笑娣自豪地一笑,徐震在旁看着莫名一阵发呆。过了片刻,他才想起正事,连忙问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追你啊?”
“千手马骝是无法无天!要是再不抓住他,下次就要闹到法国领事那里去了!”
巡捕房内,陈福把手下几个探长叫进办公室训话,秦锐也破格列席。昨晚谭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巡捕房当然不会没有动静。事实上在武馆的人搜索无果之后,谭信夫就连夜打电话通知了陈福,要求他和他手下的华捕必须放下手上所有工作,帮助抓捕千手马骝。
陈福的表情格外严肃,从秦锐的角度看过去,总觉得陈福脸上肥肉始终在抽搐,只不过碍于场合他不敢发笑,否则早就乐得直不起腰。
“大家这次是为谭先生做事,不是敷衍鬼佬。不要再去从街上随便抓个大烟鬼过来交差,也不要买白鸭(雇替死鬼)来斩!我要真正的千手马骝!记住是真正的!”陈福在真正的三字上格外加重语气,提醒几个手下,不要再拿以往的办法糊弄自己。
几个探长脸上都露出难色,只是欧振豪现在已经确定完蛋,谁这个时候触霉头,可能就要步他后尘,所以也没人敢直接顶撞。只有一个四十几岁的老探长期期艾艾地说道:“谭先生的事,大家肯定会认真做。可是这个千手马骝把谭家闹得天翻地覆,谭先生都拿他没办法,我们这班酒囊饭袋又能怎样呢?不是大家不做事,实在是有心无力……这我们也没办法。”
“这叫什么态度?是不是不想干了?你现在写辞呈,我立刻就批准!”陈福的态度并没有丝毫松动,指着说话的探长鼻子骂道:“我告诉你,我现在出去说一声,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拿钱给我要当这个探长。别以为自己资格老,就可以在我面前摆架子。这里是巡捕房不是善堂,上年纪是没用的!”
那名探长被骂的不敢抬头,眼睛看着自己的皮鞋尖不敢说一句话。陈福骂过之后,略缓一口气继续说道:“谭先生发了话,这次我们巡捕房和天王会合作。我们的人负责租界,天王会的人负责华界。天王会也会派出人手给大家帮忙,保证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要求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不管用什么手段,七天之内必须抓住千手马骝!抓住人所有人都有重赏,抓不住……这个巡捕房的人只能留下三分之一,其他人都给我滚回乡下挑大粪!话就这么多,出去做事!”
租界巡捕不能越界办案,这也是帮会对于法国人的作用之一。以往也有过帮会和巡捕联合行动的先例,不过都是为法国人效力,而且是小打小闹规模不大。毕竟这种事好说不好听,租界领事也不希望这种事闹得众人皆知。像是这种天王会与巡捕房全面合作,租界华界一起抓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只听这命令就知道谭信夫这次动了真火,几个探长谁也不敢再叫苦。这时候要是惹了谭信夫,真可能被他搞掉探长身份,这种霉头万万触不得。再说陈福也说了,这次天王会安排人手与巡捕合作,千手马骝武功再高,也是天王会的高手对付,用不着自己上去拼杀,倒是省了不少气力。
大家低着头走出办公室,都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抓住千手马骝。秦锐落在队伍最后,还没等他走出房门,陈福忽然叫住他,随后关上门,自己坐回大班椅上,又示意秦锐坐在自己对面。
秦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有些忐忑。陈福倒是满脸笑容,不是刚才那副凶恶嘴脸。“阿锐,你们昨天在太白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好!年轻人讲义气有性格,我欣赏你!”
“福爷过奖,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没什么,谭先生虽然是应城大亨,但是我这个巡捕房总华探长也不是假的,我说句话,他也要卖我几分面子的。我开口跟他保你,他就不会对你怎么样!”陈福微笑着安慰秦锐,随后说道:“其实你昨天的选择没有错,天王会人才济济,你加入进去也不容易出头。再说那种地方再怎么威风,终究还是社团,怎么和巡捕房比?只要你好好干,我保你荣华富贵!至少不会输给廖家荣!”
秦锐点头道:“一切全靠福爷栽培!”
“我把你留下,是有几句心腹话对你讲。”陈福把一支雪茄递给秦锐,示意他点燃。一口烟吸进去,呛得秦锐不住咳嗽,陈福哈哈笑道:“我第一次抽雪茄也是这副德行,后来抽得多了也就适应了。人就是这样,慢慢适应,最后就是乐在其中。就像我骂那班扑街一样,一开始我是真的因为生气骂他们,现在就是耍他们开心。我也知道,指望那群饭桶根本不可能抓住千手马骝,整个巡捕房唯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我给你交个底,谭先生私下答应我,拿五千块大洋出来做奖金。谁抓住千手马骝,这些钱就是他的。除了谭先生以外,我自己也会拿五千块出来做奖金。如果是你亲手抓住千手马骝,我这个位置将来就由你来坐。”
此言一出,秦锐的心陡然缩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巡捕房总华探长,自己来坐?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里是租界,一切都有可能。只要谭先生支持你,法国人不反对,你就可以做总华探长。下面的事有天王会搞定,那些瘪三不敢出来搞事,你的位置自然就安稳。至于外面那些扑街,你不用理会。边个跟你作对,你就解雇边个。哪个听话,就让他发财。用不了多久,保证他们都服服帖帖听你指挥。”
“福爷龙精虎猛,还能做好多年,这件事现在提,为时过早了。”
“会说话。”陈福吸了口雪茄,随后摇头:“我实话告诉你,在这个位置上我捞了不少,现在想要收手,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只要你抓住千手马骝,一年之内,我就保你坐上我的位置。实话告诉你,我的位置只有给你才放心。外面那班扑街都被我收拾过,说不定谁怀恨在心,上位之后就要报仇。我才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自己的仇人。咱们两个一见投缘,你又这么讲义气。我让你做探长,你肯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秦锐满脸通红不住点头,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他已经兴奋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自己的运气爆棚,出了巡捕房的门就该去买香槟票。陈福的脸上同样也带着笑意,拍着秦锐肩膀,态度格外亲切。
千手马骝的事,让谭信夫对自己大为不满,这个总探长的位置已经坐不了多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以什么样的方式下庄。如果总探长位置落到仇人手里,自己就真是生不如死。
秦锐这个小子有野心没根基,是最合适的利用对象。他如果真的短时间内当上总探长,肯定事事离不开自己指导,那时候和自己当探长也没区别,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过要想把他扶上总探长位置,还需要最后一步,那就是抓住千手马骝。希望这个衰仔的能耐能匹配自己的野心,不要让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