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锐从太白楼下来时,依旧保持着哪凶神恶煞的表情。谁多看他一眼,他就立刻会用目光回敬。直到太白楼门外那帮天王会弟子消失,他才站住身形,随后长出一口气,指着徐震骂道:
“你自己不想活,也别拉上我陪葬啊!你看看下面那么多人,如果动手我们两个早就被砍成十八块了知不知啊!你可以不和谭信夫合作,但也别搞到翻脸啊大佬!”
“没用的,就算你跟了他也不会发财。”徐震微微一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秦锐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说什么?”
“阿锐,你不用瞒我了。你的胆子很大,根本不会被天王会吓住。再说你也知道,谭信夫不是葛乾,不会随随便便动刀动枪。你不是怕死,只是有些后悔是不是?认为我毁了你发财的机会。”
“扑街,我把你当兄弟,你这么看我?”秦锐的嗓门不自觉提高。
徐震的语气依旧:“你听我讲,就算你今天答应谭信夫也没用的。他拉拢我们,只不过是因为咱们两个和潮州帮有仇,而天王会又恰好和潮州帮不对盘而已。葛乾卖个人情给咱们,就是希望事情平息。如果我们给天王会做事,他肯定不会高兴。接下来就是大家唱大龙凤,互相杀得你死我活。咱们两个为天王会冲锋陷阵,帮他对付潮州帮,谭信夫就在后面坐享其成。不管谁生谁死,对他都没有损失。你想想看,就算你打赢了又怎么样?天王会那么多人,够资格和谭信夫站在一起的只有廖家荣。你就算再拼命,也不过是在楼下迎宾,再不就是在水上撑船。我认识的阿锐,可不是那么没志气的。”
秦锐被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阵阵发烫。他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徐震所言不错。自己无非是被谭信夫摆出来的场面,外加他的许诺给蒙蔽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也知道他说得句句在理。
徐震继续说道:“阿公的性子你知道,如果你为天王会做事,他老人家肯定和你翻脸。你这辈子都别想学到洪拳秘传!放着好好的功夫不学,去给谭信夫当走狗,这种蠢事怎么能做?”
秦锐没让徐震继续说下去,反问道:“你平时少言寡语,从哪知道这些?难道被人砍了之后,就突然开窍了?”
“我其实懂得不多,不过我师父除了教我拳,也教我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出身来历,但是既然能和国会扯上关系,也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他教的东西总是没错的。不过我以前就在乡下,学的再多也没有用。到了应城看得多,遇到的事情多,自己又差点被人砍死,也就把师父教的都想起来了。”
“好小子,你扮猪吃老虎啊!早知道你这么聪明,刚才就让你和谭信夫说话,我才不开口。”秦锐干笑几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一直以为自己处处比徐震强,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心里难免有点落差,说话也有些酸。
徐震摇头道:“如果让我开口,我们可能真的走不出太白楼。我也知道自己父母抽到鸦片不是谭信夫卖的,可是心里总是放不下。我学功夫那天,师父就告诉过我,习武之人一定要相信,邪不压正,不能和恶人同流合污。我和谭信夫讲话,肯定翻脸的,到时候还是要牵连你。,你比我聪明,比我会讲话,只是一时没想清楚,才会上他的当。今后有事情还是你来说,我来做事就好。天晚了,我们赶快回去,还能练两路拳。”
“练你个头啊。守着那么多好东西,一口都没吃到。我回去就要找东西吃,才不要练拳。其实你也是够笨的,就算我们不给姓谭的做事,吃些东西总没问题吧?那些菜又不是天王会烧的。”
两人说笑着向前走,可是没走多远,两人突然同时停住脚步,凝神向头顶看去。夜晚寂静,又都是练武之人耳目灵便,风吹草动瞒不过他们。方才他们清楚听到头顶方向有瓦片响动的声音,顿时引起警觉。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虽然还在租界内,可是四周房屋都是中式传统风格,屋顶普遍铺着瓦,这动静显然是有夜行人在房上行动所发出的。毕竟刚刚得罪了谭信夫,两人都担心天王会言而无信派人追杀,因此听到动静立刻倒退两步,同时抬头寻找。
就在两人抬头的同时,一道黑影已经从徐震头顶落下,劈头盖脸朝着徐震砸了过来。徐震虽惊不乱,双腿微屈扎下马步,双拳以炮捶架势迎上,硬桥硬马和对方对了一记。
一声闷响,徐震脚下微微摇晃后退半步,那道黑影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向后落下。秦锐此时也已经出手,一记重拳砸向来人后背,来人连忙转身以掌招架。双方拳掌相交,身形抵近,对方“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问。秦锐也在此时认出对方,低声道:“千手马骝?”
徐震本想与秦锐联手对敌,可是听到这个名字,挥出的拳头硬生生收住,也压低声音道:“他就是千手马骝?为什么会在这?”
千手马骝看看两人想要说什么,可是忽然两眼一闭,身体向后倾倒。与此同时,踩踏屋瓦声、以及衣袂破风声传入两人耳中,一听就知道,有大批人马正向着此处赶来!
“废物!”
太白楼上,伴随着谭信夫一声怒喝,那张罗列杯盘的八仙桌被掀翻在地。精致的碗盏变成了无数碎瓷片,汤汁混着酒浆在地板上肆意流淌。方才还一副斯文相的大佬,终于露出了自己本来面目。
“这么多人加上快枪,还抓不住一个千手马骝?都是干什么吃的!告诉他们,如果找不到这个马骝,拿不回那些钱,我就把他们都送去游水!”
廖家荣在旁一语未发,只是冷眼旁观。他知道谭信夫暴跳如雷的原因,实在是今晚他的损失太大了。今晚谭家埋伏了龙津路十二家武馆的所有高手,还给他们配备了十几只左轮手枪加强火力,本以为千手马骝只要出现肯定插翅难飞,没想到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千手马骝没抓到,保险箱里面的珠宝还被洗劫一空。
虽然谭信夫本人不至于因为这笔钱的损失就破产,可是那么大笔珠宝丢失,也足以让天王会伤筋动骨元气大损。其损害程度,远远超出之前钱庄的损失。再说谭信夫在应城称雄,自以为风光无限,没人敢招惹他,更不敢拂他的面子。现在却是别墅被人放火,财富被洗劫。他如果抓不住人找不回钱财,法国人说不定都会认为他无能。如果因此失去法国人信任,天王会想要立足就困难了。
直到谭信夫的脾气发过去,廖家荣才开口:“老板放心,所有天王会的兄弟都已经派出去寻人,就算把应城翻个底朝天,也会把千手马骝找出来。听武馆那班扑街说,千手马骝受伤不轻,身上还中了两枪,肯定逃不远。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被人找到了。”
谭信夫呼出一口长气,望着地上一片狼藉,愣了片刻,随后又来到栏杆旁,望向下面的河水:“派些人在水上找,免得这个马骝借水遁逃掉。我在这里等他们的好消息,如果今晚找不到千手马骝,今后应城就不会再有武馆!一帮没用的废物!教功夫不行,抓人也不行,就不要留在应城了。”
廖家荣摸出一支烟递给谭信夫,随后划着火柴凑过去。谭信夫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河流,陷入沉默之中,廖家荣站在他身旁,整个太白楼三层已经成为禁地,在抓到千手马骝之前,没人敢接近。
巷子内。
火把与手电筒齐刷刷指向徐震、秦锐,两人连忙用手挡着眼睛,秦锐更是不住大呼小叫:“做咩啊?我是群英的秦锐,大家不认识我也该认识我阿公……喂喂,我好歹也是巡捕房的人,你们再这样照,我翻脸的!”
徐震也道:“各位叔伯前辈,大家都是龙津路上讨生活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搞这套干什么啊?”
在他们面前的足有几十人,年龄老少不等,个个身穿劲装短打。这些人乃是龙津路上各武馆的馆主以及馆内出色的弟子,平日与群英也有交集,大家就算没有交情起码也是熟面孔。再说秦锐打平葛乾之后,不少人主动上门拜师,也让龙津路变得更热闹。其他武馆的人,对秦锐也不陌生。
不过现在这帮人面色阴沉,显然没有叙旧的意思。一个五十开外一副长须的矮壮老人说道:“我们在帮谭老板捉千手马骝,就算巡捕房也得帮我们。我们明明看到人奔这边来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秦锐脸色一沉:“忠勇叔你这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包庇千手马骝了?没凭没据不好乱讲话的!”
“大家都是开馆的,我当然不希望大家闹翻了。不过这件事关系到我们身家性命,实在是不能讲交情。你们让开,我们要搜一下。”
其他人的眼神此时也都落向徐震、秦锐,看着他们的脸色反应,有人甚至把手伸入怀中,握住了手枪握把。都在应城打混,于谭信夫为人心知肚明。今晚自己这边这么多人都没能抓住千手马骝,保险箱里的财物也没护住。如果抓不住人,谭老板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时候什么交情都不能考虑,为了保住自己,也为了向谭信夫交待,就算把这两人乱枪打死,与群英武馆结下死仇,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