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秀晶从花园往客厅走去的时候，恰好与提着陈文俊迎面而来的廖家荣打个照面。
“晶姑娘。”廖家荣停下脚步，往路旁靠了靠，冲谭秀晶点头打声招呼。
随着廖家荣停下脚步，被他拎在手里的陈文俊挣扎的愈发剧烈，四肢拼命挥舞，险些碰到谭秀晶的衣角。
啪！
廖家荣眼睛还看着谭秀晶，脸上笑容都没有变化，另一只手就化掌切在陈文俊的脖颈上，后者遭了这一手重击，整个人仿佛一团烂泥般瘫软下来。
“不好意思。”做完这一动作后，廖家荣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眯眯向谭秀晶再补充一句。
谭秀晶见到被他拎在手里模样凄惨的陈文俊，不自觉蹙起眉头，忧心忡忡的往客厅方向望了一眼。
廖家荣的行动无疑代表了大哥谭信夫的态度，印象中距离大哥发这么大的火，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荣哥，辛苦你又要出去跑。”谭秀晶收回思绪，冲廖家荣露出个笑脸，语气中带着歉意。
对这位大哥谭信夫身边的贴身长随，谭秀晶很少摆出谭家千金的架子，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个家伙和家里普通的保镖不同，一个真正的武术高手往往心高气傲，这种人或许可以心甘情愿听命于谭信夫，但却绝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谭秀晶隐约记得有一年大哥谭信夫亲自运货从广西回来后，身边就多了这样一个影子一样的男人。
那时候谭信夫的鸦片生意还没有彻底垄断应城，城里除了各大烟馆，还有一些专门卖散货的小团伙。据说这个团伙的成员多是从北方逃难过来，在应城落脚后就做起了无本万利的生意，他们自己从不进货，而是凭着一股狠劲定期从各大烟馆抢夺一批货物，然后放在市场上零售。
能做烟馆生意的，哪里有善男信女？自己就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为生，怎么可能容忍这种被人明目张胆骑在脖子上的事？当时城里几大烟馆联手，前后组织了好几波人马，像是围剿山贼一般，对这群卖散货北佬进行打击，但结果却并不理想，派出去的人根本就不是这群过江龙的对手，往往头一天派人出去，第二天对方就用麻袋把人装好送回来，临走时还不忘拿走一批烟土当作惩罚。
谭秀晶印象中，有一天晚上谭信夫把廖家荣叫进屋子里，两人秉烛夜谈了许久，第二天一大早就双双从家中消失，就在锦云烟馆银头、伙计们因为老板失踪而急得焦头烂额时，傍晚时分，谭信夫和廖家荣互相搀扶着，双双出现在烟馆大门前，浑身上下好似被鲜血泼洒过一般。
第三天天还没亮，整个应城的烟土圈子里已经传遍了同一个消息，锦云烟馆的谭老板凭着一己之力，将那群穷凶极恶的北佬扫了个干干净净！还将尸体连排挂在城外柳树林里，声势夺人！
自那之后，谭信夫连同锦云烟馆的名头便一炮而红，彻底在应城烟馆中站稳脚跟，足够资格与各大烟馆同分一块蛋糕，至于之后其垄断应城烟土行业，却又是后话了。
作为谭信夫的左膀右臂，谭秀晶觉得自己理应给予廖家荣足够的尊重，千金小姐的架子可以摆，但也要分场合和人物，至少在廖家荣面前，谭秀晶始终将姿态放到与之平等的一面，从未将廖家荣当作下人使唤。
“为谭先生处理点小事。”廖家荣侧着身子站在一旁，笑容可掬的回应谭秀晶。
谭秀晶点点头：“我让厨房煲了老火靓汤，荣哥早点做完事回来饮汤。”
廖家荣笑着答应一声，向谭秀晶告了声别，提着陈文俊便继续往外走去。
谭秀晶目送廖家荣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门厅外，又回头望了眼客厅方向，轻轻咬了咬下唇，迈步往客厅反方向走去。
不多时，谭秀晶再次出现在花园中，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托盘，端着托盘的谭秀晶这一次没有犹豫，径直朝客厅方向走去。
“大佬。”
谭秀晶进入客厅招呼谭信夫一声后，立刻注意到地上被摔碎的茶碗，以及谭信夫手旁那张实木方桌被拗断的一角。
不过她目光虽然到处游走，脸上神态却半点不见异样，仍像之前一样挂着亲昵的笑容，端着托盘来到方桌另一边，将托盘放在桌上后，这才款款坐在谭信夫对面。
谭信夫从谭秀晶进门后，前一秒还宛如冰山般冷漠的面容，瞬间冰雪消融，等谭秀晶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不禁用探询的目光向她望去。
谭秀晶笑着端起托盘中一方瓷盅，打开盅盖，和汤勺一同推到谭信夫面前，语气乖巧道：“这几日虽然话入秋，不过热气仲未消退，我让厨房煲了四味去火汤，已经用冰块镇过，特意端来给大哥你饮嘅。”
谭信夫看着面前汤盅里，以土茯苓、雪梨、银耳和川贝为主料煲出的汤水，不禁为之一愣，紧接着脸上就露出宽慰的笑容。
印象中自家这个妹子，除非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有求于自己才会这么乖巧，但现在她已经如愿以偿参与到家里的生意中来，所以显然也是得知自己因为昨晚兴泰银号那件事火气极大，为了安抚自己这才亲自过来送汤。
习惯了照顾谭秀晶的谭信夫，突然被妹妹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关心一次，心里的郁结顿时消散了大半，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阿晶长大了，知道心疼大佬，好啊！”谭信夫笑呵呵端起汤盅，连汤勺都没用，直接用嘴对着盅口，一饮而尽。
仿佛喝酒喝到尽兴一般，谭信夫饮尽最后一口汤水，将汤盅重重的顿在桌上，脸上露出满足之色。
“昨晚发生的事都知道了？”
放下汤盅后，谭信夫侧过脸望向谭秀晶，云淡风轻的开口问了一句。
和昨晚在陈福面前刻意保持的冷静和漠然不同，谭信夫在面对妹妹谭秀晶的时候，再提起昨晚那件令他糟心的事，整个人已经处于轻松的状态。
除了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谭秀晶，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亲情的关系，让谭信夫可以在谭秀晶面前卸下很多担子，展现出另一种外人很难见到的姿态。
“连报纸都登了，我怎么会不知？”谭秀晶自然清楚谭信夫口中昨晚的事是指什么。
“陈文俊呢个冚家铲！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真他老母……”
听谭秀晶提起报纸，谭信夫再度想起刚刚才被廖家荣拎出去的报纸协会会长陈文俊，原本平息的火气立刻又有了发作的迹象，下意识就要爆粗。不过话到一半，谭信夫立刻又想到妹妹谭秀晶还在身边，生生将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神色尴尬的笑了笑。
谭秀晶白了谭信夫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我听忠叔讲，你昨晚召集各个柜台的掌柜来家里开会，今早又让人打听了一下，听说现在各大银号取钱的人，已经从沙田街排到城外货柜码头？”
谭信夫闻言苦笑一声：“排到货柜码头就没有那么夸张，不过也都差不多了。”
谭秀晶看出谭信夫笑容中的苦涩，有意哄他开心，便用故作轻佻的语气调侃道：“真是估不到，堂堂应城谭先生，居然被一只马骝搞到焦头烂额，难道因为你属大公鸡，马骝佬刚刚好是你的克星？”
谭信夫乜斜着瞪了谭秀晶一眼，随后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被谭秀晶这么一打岔，心情果然好了几分。
“一只马骝佬的确冇所谓。”谭信夫笑着叹了口气，“这件事难就难在，这只马骝佬伸手偷食的时间和地点都错了，搞得你大佬我现在很被动啊！”
“用不用我取私房钱出来帮你呀？”谭秀晶眨眨眼 ，半真半假开口说道。
谭信夫哈哈一笑，两指并拢用手指骨节在谭秀晶的脑门上磕了一下：“最多以后不做银行生意，你那点钱留着当嫁妆好啦！”
谭秀晶抿嘴一笑，心中却知道，谭信夫说不做银行生意这句话，绝对不是出自本心。